咕哩頭 2017-6-18 11:29
本版故事版權乃作者所有,不得轉載或抄襲,違者將予法律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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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Times New Roman][/font][font=標楷體]【小說內容簡介】:[/font]
[font=Times New Roman][/font]
[font=Times New Roman][/font][font=標楷體]這篇小說的時間跨度始於二次大戰至[/font][font=標楷體]六、七十年代間,主要場景發生在日本,是一個情節曲折,帶點推理味道的寫實故事,在她背後,是或隱約或明顯的反戰意識。小說中提及的日本軍國主義陰魂及釣魚島等歷史問題,延至廿一世紀的今天,[/font][font=標楷體]仍然纒繞着中日兩國。另外,作者描述的日本社會事件,均參照當代事實撰寫,希望讀者更能體驗故事情節與時事之間的互扣,提高閱讀趣味,並能引起大家的反思。[/font][font=標楷體]
故事始發生於日本東京,香港攝影師於旅遊期間,因哮喘病發作入住當地一家醫院接受治療,遇上中國血統但背景神秘的美麗女護士。二人似是受着命運牽引,互相逃避最後又互相追尋,終而揭發一段上代未了結的恩怨情仇,過程迂迴曲折,夾雜着兩人對自身國家民族的認同或背棄。
作者運用類似[/font][font=標楷體] “羅生門[/font][font=標楷體]” 的佈局手法,將一件不解懸案的真相,由幾位主要人物以自己的情感角度記述湊拼起來,至最後全然明白地呈現在讀者面前。[/font][font=標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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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主要角色介紹:[/font][font=標楷體]
鍾存書 [/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 國際知名攝影師,患有哮喘病,故事中由他全線追查女主角的謎樣身世。
郭日香 [/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 流落日本的中國遺孤,身世撲朔迷離,內心卻藏着佈局細密的陰謀。[/font]
[font=標楷體] <背部的秘密>一章把讀者引入全書的高潮。
北原宏二 [/font][font=標楷體]– 日本著名企業掌陀人,年青時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陰暗歷史。
北原恭子 [/font][font=標楷體]– 宏二妻子,性格堅忍,為丈夫保守秘密二十多年至他死去。
北原秀雄 [/font][font=標楷體]– 宏二父親,身患惡疾,兇殘好[/font][font=標楷體]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軍國主義者。
北原明男 [/font][font=標楷體]– 宏二與恭子的獨子,與郭日香有一段奇妙的緣份,最後為所愛自殺身亡。
郭月琴[/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 – 日香生母,背負漢奸之名逃匿日本,最後慘死於北原秀雄刀下。
郭月河 [/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 日香小阿姨,撫養日香長大成人,自己卻帶着終生難解的怨恨與困惑死去。
細川祐三 [/font][font=標楷體]– 恭子胞弟,體弱多病,情感內斂,因一件慘案與胞姊斷絕情份,鬱鬱而終。
青木泰[/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 – 細川家的老家僕,由他揭開往事序幕。
久助太郎 [/font][font=標楷體]– 輔助鍾存書的關係人,對揭開謎底功不可抹。
杉本真理 [/font][font=標楷體]– 日香護校時期的室友,性格爽朗健談,她對日香的敍述帶領讀者進入故事的門檻。[/font][font=標楷體] [/font][font=標楷體][/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8-27 11:54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18 11:35
小人是發文新丁,上面這段都搞咗好耐,希望之後順順利利,各位請忍耐下,多謝支持。
咕哩頭 2017-6-18 11:37
第一章 無言天使
一九六九年一月,日本,東京。
坐在輪椅上,由急救部的護士推著前進,鍾存書只能集中全身僅餘的氣力,與正發作至頂峰的哮喘對抗。
這要命的症候沒發作已近一年,想不到在抵達東京的第一天,竟突然復發起來。由於氣管的收縮與痙攣,呼氣時難自控地發出刺耳的“嘶嘶”聲,仿如馬兒的悲鳴,這使原來身形健碩的鍾存書忽地顯得弱小了。此刻,他正痛苦地瑟縮在輪椅裏,豆大的汗珠不住從額角與鼻尖往外冒,面頰顯得比下頷間藏青色的鬍子渣更青白了。
護士看見病人痛苦的模樣,只得加緊了腳步。一直陪伴在側的酒店經理,失神地跟在後面,面色比起輪椅上的病人,實在好不了多少。
“先生,實在對不起!” 慌張的經理再次道歉。自上了計程車以後,陪罪的說話就一直掛在嘴邊,已經重複了七八遍:“要是知道先生對花朵有過敏反應,就該吩咐服務生把房間內的玫瑰花移走。唉,累你辛苦了!”
“這 …… 也不一定是 …… 花粉哪,就是偶然 …… 吸進了 …… 貓狗身上的細毛,或是灰塵之類,也有機會令我變成這樣的 …… ” 鍾存書躬起了背,呼吸急速而斷續地說,“ 你請回吧,好好,保管我的行李,麻煩你 …… 租金方面,我會照付,大概三天,我便回來。”
“是,希望你早日康復。” 經理答應著,周到地送到了電梯門前。“請保重。” 看著電梯的門關上,他掏出手帕,邊擦汗邊說。
咕哩頭 2017-6-18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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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把他們送到四樓的一等自費病房。出了電梯是一道長廊,兩邊列著房間。輪椅停在護士值班房的門外,護送的護士向主管護士遞上病人在急診部的初步診斷書,然後退了回去。另外兩位護士過來接待病人。
“是過敏性的哮喘病啊! ”主管閱讀著初步診斷書上的報告, 向抽嚏著的病人望去:“很辛苦吧,快躺到床上去!真理,帶病人到九號房,給他氧氣。”
九號房位於走廊的盡頭,對面是通向後門及地下污衣部的梯間。叫真理的護士把輸氧的導管與面罩接好,主診的大夫已經趕到。
“我是本院內科A組的杉田。”年輕的大夫梳著界線分明的短髮,鼻樑上一副金框眼鏡,一派穩重老成的模樣。
“報告上說,是受了花粉的刺激。” 他邊說邊用聽診器細聽病人的肺音,過了一會才擡起頭來。
“以往有使用過預防用的CS噴霧劑嗎?”
鍾存書點點頭。大夫站直了身子,在處方紙上飛快地寫著診斷報告,之後又爲病人作靜脈注射,溶有氣管擴張藥物的葡萄糖水,迅速地沿著導管,滴進了病人的血流。 另外, 護士也給了吸入性的氣管抗痙攣劑, 這種藥物, 能使病人在五分鐘之內, 重新獲得較正常的呼吸。 待病人的氣喘稍微好轉, 大夫才詳細的詢問了病情。
“是什麼時候開始患上的呢? ”
“大約是七歲那年吧,已經有二十年以上了, 過了發育期仍是不能斷尾。”
“那太難爲你了。” 大夫邊說邊做著記錄, “有家族的歷史嗎?”
“我也不太清楚, 我是個孤兒,也沒有什麽親戚。 ”
“哦, 原來這樣。” 大夫托一托眼鏡, 不禁再三打量病人一眼,” 那麼,以往使用過的噴霧劑有效嗎?”
“有效是有效,但是必須隨身攜帶,實在太麻煩,所以,已經停用了一年。”
“麻煩?” 大夫皺住眉,臉上現出了責難的神色,“你該知道,這種病是預防勝於治療的啊!”
“所以,自從停用了噴霧劑以後,我一直都防範得很周全。”
“終於還不是惹出麻煩來了!” 大夫吃吃地笑了起來,“你只是對花粉有過敏反應嗎?”
“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其他的過敏記錄。”
“那麼,以後除了遠離花粉外,還是隨身攜帶預防噴霧劑吧。若然防範不周,轉變成持續性哮喘,那時,就是用最強力的氣管擴張劑,也是於事無補的。”
大夫鄭重地給了忠告,又問候了幾句,就禮貌地告辭了。然後是主管護士進來爲病人辦理住院手續。
“好點了嗎?”
“是的,真打擾了!”
“那麼,請填一填表格。” 她遞上一張住院登記表。
鍾存書在欄上一一填報後,交還給她。
“史提芬.鍾 …… 唷,你是中國人!日語說得真好, 是遊客吧?” 對方瞪大著眼睛,面上立即現出了訝異的表情。鍾存書有些受不了她的大驚小怪,只得勉強點點頭。
“那你真是幸運極了,我們這裏,也有一位中國血統的護士呢!”主管說著走到門外,對外面喊道:“日香,請進來一下。”
鍾存書好奇地坐直了身子,一時也不明白主管的意思。正遲疑間,房間內已多了一個纖巧的白色身影。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7-6 12:55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18 11:51
“日香,這位鍾存書先生,是從香港來的朋友呢!”
年輕的護士在聽到那樣的介紹之後,除了挺了挺背脊之外,並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反而是接觸過無數女性的鍾存書,在看到了那樣古典的容貌後,視線便不能從那張冷漠的臉上移開。
她看來只有二十一、二歲的模樣,修短合度的身段,顯出了骨子裏的傲氣,頭髮全往後梳,在白帽子裏結成了一個髮髻,細長的眼睛給人一種幽秘精靈之感,小巧的鼻子下面是兩瓣曲線可人的嘴唇。
“我是郭日香,請指教。” 她淡淡地說,一邊躬身行禮。那是傳統的日本人見面之禮,操的也是純淨的日語,但聲音卻隱約帶著一種拒人的冷漠,面上也不帶半點笑容。
鍾存書也自報了姓名。
“我是職業攝影師。”他說著微微點頭。
既然大家同是中國人,爲什麼要行日本人的見面禮呢?他不禁在心裏嘀咕著。
“請問,閣下是 …… ”
話才說了一半,對方已經急速的打斷了他。
“對不起,失陪了。” 她這樣說了之後,也沒理會旁人的反應,便轉身離開了九號房。
她突如其來的出現與告退,使鍾存書感到極度不安,尤其是她那種漠然的表情與明顯的拒絕態度,更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從未遇到過的。
一直站在旁邊的主管站前了一步,面上有著歉意。
“她就是那樣的怪脾氣,希望你不要見怪。”
“不介意,” 鍾存書苦笑說,“也許,她不喜歡看見自己的同胞。”
“日香是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長大的,難免會對自己原屬的國家,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就是對本地居留的中國人,她也是這樣的。"
“是嗎?”
“好了,我也不打擾你了,請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主管護士周到地爲病人拉好被褥,退出了房間。
她離去後,鍾存書把自己埋進了柔軟的枕頭裏,兩眼望著鹽水針的滴數,心中一面在仔細地回想著剛才的情景。
過往的經驗,早己剝掉了鍾存書的純真,在日常的生活裏,他把女人的真相看得太多了。這樣對他毫無反應的女人,還不多見。故此,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他已經在郭日香的身上,發現了新的魅力。
然而,她恭謹的禮數與純淨的音調,卻全然是一式的日本化,又怎能叫人相信,她體內是流著中國人血液的呢?
鍾存書迷糊地想著,一個新的意念瞬間在他的腦海裏形成。
咕哩頭 2017-6-18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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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起,鍾存書便對郭日香産生了好奇。她獨特的氣質與漠然的神態,令鍾存書興起了把她攝入鏡頭的衝動。那種心情,就好像小說家忽然間有了寫作的靈感,要立即揮筆寫在紙上一樣。他相信,以他一貫攝影師特有的觸覺,一定能夠把郭日香的特殊氣質,捕捉於照片上的。
故此,他朝夕等待著郭日香的出現,但是他一直失望。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 ……
當郭日香挽著探熱托盤出現在鍾存書面前的時候,他忘形得幾乎便吹起口哨來。正想說話,帶著消毒劑味道的探熱針已經被放進了口裏。
“請伸出你的手臂。”
平板的聲調還在寂寞的空間裏回蕩,三根修長的手指已經緊扣住手腕上的堯動脈,他立即驚異地感覺到,自己那節奏分明的脈搏,此刻正隨著漸漸加速的心跳,化成了強烈的訊號,透過冰冷的指尖,傳到她敏感的觸覺神經去了。
接下來是測量血壓。郭日香熟練地先把血壓計的氣囊裹住病人的上臂,然後用聽診器聽血壓,額前幾縷低垂著的髮絲,幾乎拂到病人臉上去。現在,他只須一伸手,便可以在她雪白的臉上摸一把;不單是臉部,就是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可以一下子就摸到。
然而,下流的邪念只湧現片刻,對方已經解開了氣囊,硬梆梆地挺起了身子。他忽然想起了她的身份,不禁面上一紅,連忙掩飾地輕咳了一聲,然後向她道謝。
“對不起,能否借你一點時間?”
“有什麼問題嗎?” 她的臉立即警覺的發白了,眼裏也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啊,是這樣的,” 鍾存書挺直了身子,索性單刀直入,“我想邀請你做我的攝影模特兒。”
“攝影模特兒?”
“是的。” 他把身體傾前了一點,“第一眼見到你時,心裏便有了這個意願。”
對方沉默地注視著他,這使他頓時信心全失,但還是用最委婉的語氣往下說:
“如果答應的話,照片就用作下期《International Image》的封面。怎麼樣,能考慮一下嗎?”
《International Image》(以下簡稱 I.I.) 是一本國際知名的綜合性雜誌,每月以九種文字,在全球二十二個國家發行,鍾存書是這家雜誌社屬下的八個專聘攝影師之一,專門負責每期的封面照片。
說到找尋拍攝主題,他在過去有那次不是隨心所欲的?然而,這次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在一籌莫展之餘,只感到對方的決定非常重要,像是將會影響到他今後的命運似的。半晌後,對方終於回答道:
“對不起,我沒興趣。”
“啊--!” 雖然早已料到,但是這樣直接的拒絕,還是令鍾存書吃了一驚,對方的答覆不單令他失望,並且已經微妙地傷害了他的自尊。
“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嗎?” 他紅著臉問。
“對不起,實在沒有其他選擇。”
“那麼,” 鍾存書沮喪地暗抽著氣,從抽屜裏掏出了名片,寫下了下塌酒店的名稱與房間號碼,交給她說,”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你改變主意,請立即跟我聯絡。”
郭日香禮貌地把名片收下了,木無表情地離開了九號房。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7-6 12:55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18 16:50
值夜班的杉田大夫走了進來。
“晚安,氣色很好啊!” 他微笑著說。
“謝謝你,這鹽水針可以拔掉嗎?我真想走動一下。”
“可以的。不過,要先聽一聽肺部。” 過了片刻,杉田擡起頭來:
“肺音很清楚,鹽水針可以拔掉了,如果情況沒有變化,你明天就可以出院。”
“啊,是嗎?”
病人的臉上竟立時湧現了失望,這使得杉田有點意外。
“怎麼啦,你不是想回去嗎?”
“是爲了日香小姐,就是那位中國籍的護士。”鍾存書坦白地說,“可惜呢,剛剛才碰了一鼻子灰。”
“日香!”杉田吃吃地笑了起來,“她不是中國籍的,是日本籍。”
“日本籍?”
“人事科的註冊表是這樣記錄的,大概是在日本出生的吧!”
“原來如此,難怪她對待我的態度,並不見得特別親切。”
“也許是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對中國的一切沒有什麼特殊感情吧!”
鍾存書不以爲然地咬住嘴唇。杉田的話,不正跟那位主管護士同一個腔調嗎?郭日香大概沒有念過歷史,所以不曾知道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中國所犯下的獸性暴行,故此,就是面對著自己的同胞,也要擺出一套日本式的功架吧!
“不過,”杉田繼續說,“日香的性格很特別,無論對任何人,她都是那樣冷淡的,包括所有的同事與病人在內,除了日常工作的需要外,她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
“啊,是這樣的嗎?”鍾存書愕然了。郭日香臉上那種病態的蒼白,此刻又浮現在他的腦際。
“這種冷漠的態度,經常成爲病人投訴的籍口。”杉田興致勃勃地說著閒話,神態不免帶點女人氣--郭日香似乎是一個吸引人的話題,“她是這裏出了名的‘無言天使’哪!”
“無言天使?”
“她的態度雖然不好,但辦起事來可精明呢。她從來不曾有過犯錯的記錄,工作效率高,腦筋又精細。雖然院方不斷接到投訴,但還是捨不得將她辭退。”
“那麼,你肯定她是在日本出生嗎?”
“這個也不大清楚,若要知道準確的資料,到本院的人事課問問就行了。不過, 這樣私人性質的調查,恐怕院方不會輕易接受呢。”
“也說不上是要調查她。”鍾存書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對她感到有些好奇罷了!”
“也不單是好奇吧!”杉田似乎已經看出了另外的文章,瞭解地拍著鍾存書肩頭。然後,彼此又談了一些關於攝影的話題,杉田才起身告辭。臨行前,他很關照地說:
“我到當值室去看看日香,我指定由她來替你拔鹽水針。”
這句話使鍾存書精神一振。但是,結果進來的卻並不是郭日香。
“晚安,先生,我是杉本真理,三天前我們見過面的。”是一個年輕的護士,圓臉短髮,溫文地笑著行禮,“真對不起,今天晚上我來遲了,沒能爲你做常規檢查。”
“是嗎?”鍾存書溫和地,“剛才日香小姐已經來過了。”
“真不好意思,那原是我份內的事哪。”真理抱歉地縮縮脖子,“現在,就由我來替你拔除鹽水針吧。”
“日香小姐呢?”
“她與杉田大夫到一號加護病房去了。”真理小心翼翼地爲鍾存書撕開針頭上的膠布,把鹽水針拔出來。
“是前晚入院的北原秀雄先生,患的是惡性高血壓症,剛才情況有了變化,突然昏迷不醒呢!”
“不很嚴重吧?”
“不知道。”真理瞪了瞪眼睛,她似乎是個很健談的姑娘。“病人很怪,主治大夫與護士都是特別指定的,其他人等一律不准接近。也許,這就是富有人家的氣派吧。杉田大夫與日香,都是病者家屬特別指派的醫務人員。真巧,今晚剛好兩個人一起值夜班。”
“那位北原先生,一定是很顯赫的人物吧!”鍾存書好奇的問道,心中也爲這種特別指定而感到不平。
“北原秀雄先生,是著名的和歌企業公司董事長北原宏二的父親!不過,他們在日本還不算出名,真正出名的是北原宏二的公子北原明男,他是日本著名的長跑運動員,還代表國家出席過國際性的運動會呢!他今晚也來了,現在就在加護病房裏。”
“北原明男?”鍾存書重複著這個名字,一面努力地思索著過去一些有關的片段。
“呀,就是一年前在世界陸運會上,以半秒之差輸給‘長氣袋’舒密的那個北原明男嗎?”
“對了,就是他,真可惜啊,只差了半秒!”真理無限感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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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存書是很記得北原明男這個人的。
一年前的國際陸運會上,二十二歲的日本長跑選手北原明男,在一千五百公尺的中長跑賽前,是被各國一致視爲熱門人選的。然而,結果卻是北原明男以半秒飲恨,輸了給美國的“長氣袋”舒密,屈居亞軍。
計時板上的結果是千真萬確的,只差了半秒。全場啞然了。
在頒獎的時候,北原明男竟然流淚了,不知是因爲得不到冠軍而失望,還是因爲得到了亞軍而高興。總之,那一刻,他面上的表情是複雜的。
當他躬身接受獎章的當兒,眼淚潸潸地沿頰流下,那稚氣的臉上,充滿著別人難以理解的,運動員特有的不屈神氣,他那自然流露的純真的淚水,使在場的人激動難禁。那時候,鍾存書也是觀衆席上的一員,他動容地一面大力鼓著掌,一面已經用他超凡入聖的遠攝技術,把北原明男那刻的複雜神情攝入了鏡頭。後來,這張照片就在各國的體育報章及雜誌上刊登了出來。
北原明男在落敗之後,依然受到各界人士的推崇與讚揚,他的“半秒之屈辱”事件,至今仍被日本長跑界爭相惋惜。一年來,北原明男仍在不斷打破自己以往創下的記錄,他一直是日本全國長跑賽的冠軍保持者。
想不到,曾一度令鍾存書留下深刻印象的北原明男,此刻正與他相距不足十五公尺。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7-6 12:54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19 09:40
[font=新細明體]第二章 死亡的疑惑
鍾存書是被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吵醒的,那時候,大約是午夜一時三十分。
腳步聲過後,是車輪滑過地板的聲響,然後,又是一連串急促而輕巧的腳步聲,那是護士所穿的鞋子踏在地面上的響音。一個男人粗聲地喊著:
“無論如何不能宣揚出去!雖然人已經死了,但是死於這種病症,實在太失體面!”
原來是某個病人半夜過世了。另一個人急躁地打斷了前頭的話:
“請儘量把聲調壓低,這裏是病房。”
那人道歉了一聲,隨即竭力把嗓門壓低。但是,可能是心情激動的關係,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的傳進了鍾存書的耳裏。
“對不起,院長先生,既然是死于自然,就無須解剖......請體諒......”
“院長先生,這是關乎北原家的聲望喲!”是一個女人帶著哭音的懇求。
很明顯,剛過世的病人就是北原秀雄。
“媽媽,請冷靜一下。”另一個男人說。是先前那個女人的兒子吧?
“依我看......死亡證書,院方的原則......意外......請不要見怪。”
鍾存書怔住了。這正是杉田大夫的聲音。
然後,是那位被稱爲“院長先生”的人在發言。
“北原老先生......後遺症......入院情況......還是問日香吧。”
“日香,......三天之內的轉變......”
“......取消了休假......正常......放射線顯影......腦部......大夫比較清楚。”這是郭日香的聲音。
“腦前葉血管......栓塞[注一],一個疑點是...... 葯物控制......突然死亡,......請不要阻止解剖執行......”這是杉田大夫的聲音。
這時,鍾存書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他爬下[/font][font=新細明體]了床,悄悄地走到房門口,然後拉開一道門縫,把頭探了出去。
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沿路的房門全都關上了。治療室的對面是加護房,加護房的隔壁就是護士值班室,現在,那兒正燈火通明,因此,位於走廊盡頭的九號房,就顯得加倍幽暗。此刻,加護房的門正半開著,房裏的燈光把房內五六個人的影子,長長地[/font][font=新細明體]投射在對面雪白的牆上。
由於打開著兩道房門的關係,加護房內的任何聲音,即使極爲細微,鍾存書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身爲病者的指定護士,我也覺得太突然了。”郭日香的聲音依然冷漠,可以想像此刻她臉上木然的表情,“不過,類似的死亡病例,也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日香說得對,”這是杉田的聲音,“這種病症到了晚期,是會影響身體各個器官的。北原先生的死亡,可能是由於腦部前葉的栓子〔注二〕突然脹大,引起血管爆裂所致。不過,也可能是其他系統受到突發性的嚴重打擊。只要進行驗屍解剖,就可以找出真正的原因。院長先生,請你允許進行解剖吧!”
“既然家屬拒絕解剖,就不要勉強了,填寫死亡證明書的死因欄時,就寫上‘大腦血管爆裂’吧!杉田,怎麽樣?”
“就這樣決定吧!”最初發言的男人插了進來,急躁地答應著。
“院長先生,請原諒我的固執!”杉田堅決地說,“我認爲,病人腦部的栓子似乎太小了一點。根據腦部血管的放射性照片顯示,那實在不足以構成致命的原因。”
“混帳!”院長近乎咆哮的喊聲直激蕩著天花板,“你是哪間學院出來的大夫?回去把這一門功課好好地複習一遍吧......”
“可是,院長先生......”
“別再嘮叨了!”牆上一個較矮的影子揚了揚手,“就照我的話去做吧。怎麽樣,杉田?若然真相被報界發表了出來,[/font][font=新細明體]引起社會注意[/font][font=新細明體],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杉田啞然了。
長廊外寂然一片,四下裏只有窗外的風聲。捲縮在[/font][font=新細明體]斗室一角的鍾存書,好像也感到了杉田大夫心裏的壓力。
“那麽,”杉田終於委屈地答應道,“我就照院長先生的吩咐,在死因欄上填上‘大腦血管爆裂’好了!”
“很好,就這樣決定了!”看來有著超越院長權勢的男人安心地說,“雖然有些勉強,不過,爲著[/font][font=新細明體]保護北原家的聲望,就只好如此了!恭子,我們明早再來辦理手續,要把遺體盡速火化!”
“是,”女人順從的,“各位辛苦了。”
“院長先生,在三更半夜把你召來,實在不好意思。”
牆上一個影子恭敬地行禮,影子漸漸化大,一干人等步出了加護房。
躲在九號房的鍾存書不禁緊張了起來。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北原秀雄的死亡似乎一點也不簡單,爲了決定如何填寫死亡證明書上的死因欄,連院長先生也在深夜匆匆趕來。反而是死者的主治醫生,對簽署死亡證一事,顯然有著被上司壓迫的成分。
爲什麽死者家屬不願意[/font][font=新細明體]死因被宣揚呢?是否其中牽涉著重大的私隱?如果單純是死于自然,爲什麽主治醫生要堅持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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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血管被栓子阻塞,使血流不暢,如發生在心臟或大腦等重要部位,或會引起致命損傷。
〔注二〕:因病變而在血管裏流動的血凝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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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哩頭 2017-6-19 10:05
[font=新細明體]匆匆一瞥,映入眼簾的四個生面人,是一個女人與三個男人。女人穿著料子名貴的和服,梳著高聳的髮髻,大概是死者的媳婦;三個男人都穿著筆挺的西裝,其中一個較年輕的,鍾存書認得他就是北原明男。其餘兩個男人,不問而知就是那位盛氣淩人的院長先生與和歌企業的董事長北原宏二了。
四個人沉默地進了電梯,走廊中只剩下杉田大夫與郭日香二人。面對著加護病房的郭日香。臉上綻著極度的蒼白,髮髻也有些散亂,幾綹垂於耳際的髮絲,使她有種慵倦的病態美。
“日香,快打電話召真理回來,屍體包裹後要盡速送走!”杉田以大夫的口吻吩咐道,“還有,整個房間要徹底消毒,這房間裏都是趨炎附勢的壞氣味!”
說完便悻悻地走了。郭日香走進了值班室。兩分鐘後,杉本真理從電梯走出來。
“日香,到底怎麽搞的?病人過世,竟把值班護士趕跑,實在太不像話了!”真理直嚷著,[/font][font=新細明體]忟怒的神色與剛離去的杉田大夫差不多,“現在召我回來,爲的是要我包裹屍體!”
“對不起,這完全是院長先生的意思。”
“真是莫明其妙,如果不是礙著北原明男先生的面子,我一定把事情投訴到醫療總部去!”
“來吧,快把屍體弄好,大夫說,要盡速送走!”
二人隨即戴上了口罩和手套,進入了加護房。過了大約二十分鐘,一架輪床被推了出來,躺在輪床上的屍體蓋著白床單,看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然而,那真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屍體嗎?根據杉田大夫的述說,死亡是突然而來的,而且情況似乎有點特別,爲了[/font][font=新細明體]知道真正的死因,他極力主張解剖檢驗,可是,卻遭到死者家人的[/font][font=新細明體]極力反對。那麽,單從屍體上會不會看出異常的地方呢?
屍體一旦被火化,所有的疑點就會一同消失,那時,北原秀雄的真正死因,就永遠不會再被提出來研究了。這個結,恐怕會永遠留在杉田的心裏吧!當然,也同樣會留在好奇的偷窺者的心裏。
運送屍體的輪車被推進了電梯,走廊上又是一片難堪的靜寂。鍾存書疲倦地坐在地上,四面八方襲來的寒意加重了他心頭的壓力,也加深了事情的虛幻。
忽然,死寂的走廊又響起了腳步聲。鍾存書立即警覺地擡起頭,一條高挑瘦長的身影投射在慘白的牆上,筆挺的西裝托著一張神情執著的臉,一年前在陸運會的運動場上,就是因爲兩行縱橫于這張臉上的淚水,贏得了觀衆席上鍾存書的好感,並且在心靈震動之餘,舉起了照相機,把那極具感性的表情拍下了。如今,眼前這個北原明男,看來已不再是以往那個不懂抑制感情的年輕人了,在剛失去了祖父的當兒,神情似乎並不很悲傷,而是近乎成熟的一種嚴謹。他目前這副嚴謹的表情,與一年前稚氣的淚水交替于鍾存書的胸際,使他在心目中,對北原明男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
可是,北原明男爲什麽要獨自折返呢?難道是遺留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鍾存書這樣想著,但是,他立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測,因爲,北原明男在值班房的門外停駐了片刻之後,竟然邁步走向走廊的盡頭。這可把在九號房門後躲藏著的鍾存書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北原明男早己發現了他的窺視,如今,他是特地折回來找他算賬的吧。若果對方真的追究起來,除了道歉賠罪之外,真是毫無辦法,鍾存書這樣想著,幾乎便要踏出房外去請罪。可是,在接下來的半分鐘內,令他更吃驚的事情發生了。[/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7-18 09:38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19 16:23
[font=新細明體] 正在往這邊走來的北原明男,在快要到達九號房的當兒,腳步突然改變了方向,一下子拐進了後樓梯的梯間處,然後,他找了一處空白的牆,以背挨著,半晌後,又從西裝口袋裏掏出香煙,用打火機點著了,站在那兒靜靜地抽著。那情形,似乎是要開始一段漫長的等待。
灰白的煙霧從黑暗中的一點火光嫋嫋升起,化成一張淺淡的幔幕,把北原明男的臉淹沒了。
是蓄意的等待!
對方在等待,鍾存書也在等待,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已經到了午夜三時正。因爲所處位置角度的巧妙,故此,即使二人相隔只有數步之遙,躲在門後的鍾存書,仍然可以安心地繼續他的窺伺。而且,走廊前後光線的明暗對比,也會使人的視覺産生偏差,被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死寂的空間加重著心頭的壓力……………
三時零十分,電梯的門又打開了,郭日香與杉本真理走了出來。鍾存書發覺到,北原明男在聽到腳步聲的當兒,身子曾明顯地震動了一下。
兩個護士往值班室轉了一下,然後一起走出來,進入了加護房。半晌後,又一起走了出來。郭日香把房門關上,杉本真理在門外掛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什麽,鍾存書看不到。之後,二人又一起進入了值班室。
梯間等待著的人點起了第三支香煙,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煙草味。
儘管眼皮沉重之極,鍾存書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支撐著。他的腿早已站得發麻,脖子也發痛,但是,到這個時候才退下陣來嗎?又實在捨不得。於是,他換了一個姿勢,索性盤腿坐在地上,準備就是待到天亮,也一定要窺個全豹。
三時二十五分,值班室又有了聲響。匿藏著的兩個男人,都不約而同地震動了一下。
北原明男馬上把香煙踩滅在腳下,似乎準備有所行動。郭日香拿著手電筒從值班室走出來,是夜巡開始了吧!
由走廊最前方的電梯開始,到走廊的盡頭,總共是十個房間。電梯的兩旁是樓梯間,從那兒順序數過來,一號房是加護病房,二號房是治療室,就在加護房的對面,三號房是值班室,亦是加護房的鄰室。這樣的編排,特別顯出了加護房的重要性。再往後就是污物處理室,五號房,六號房,相對而編,一律都是自費病房。因此,走廊的一面是單數號碼,另一面是雙數。在走廊盡處的九號房的對面,是後樓梯間,最後十號房的門面對著走廊,形成一個T字形的對勢。恰巧六號房和十號房都是空著的。據杉田大夫說,住在四樓的病人全都是年老體弱,患慢性病的長期住客,故此,除了鍾存書之外,餘下來的三個病人,是絕對不會在三更半夜爬起來偷看人家的隱私的。
拿著手電筒的郭日香,從走廊的前方開始,逐步向黑暗走來,只有短短二十公尺的廊道,對她來說也是漫長的。她順著方向,輕輕打開每道房門,用手電筒向房內探照。
一切都似乎極爲平靜,病人都安然地睡著了。她一面巡邏,一面把沿路的燈關掉,只餘兩盞暗燈,在長廊中間透著魅影般的幽光。
腳步聲更接近了。黑暗中埋伏著的兩個男人,[/font][font=新細明體]彷彿同時在等待著被發現的一刻,竟絲毫沒有逃避的意思。
即將爆發的危機,把鍾存書早已緊張莫名的心胸加倍地壓緊了。整個晚上,他都有如置身於夢境之中,如今,他快要進入迷夢的最深處了。他的額頭冒汗,背脊濕透,心跳得空前厲害。
當郭日香關上八號房的門,轉身向九號房走來的時候,他只感到心臟像是要炸裂般地痛楚,但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令他更駭然的事情發生了。[/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大文細佬 2017-6-20 04:34
哈哈....巴打你做乜改個咁搞笑嘅a/c名架,都唔知係你添。
我已經追蹤同正評咗你喇,帖就等你下一個新故事先至追啦。
有你十份一嘅寫作功力就好喇,我要向你學習就真:smile_38:
我通常每日返屋企先至出文架,即係香港朝早嘅返工時間,你得閒支持下我吖。:smile_40:
咕哩頭 2017-6-20 21:30
[font=新細明體] 躲在後梯間的男人,忽然箭也似的竄了出來,從後一把將郭日香箍住,郭日香低呼一聲,嘴巴已被對方的大手掩住,糾纏間,手電筒掉到地上去了,發出了一下落地的聲響。
看到這種情形,鍾存書幾乎連思索也來不及,便要從房後撲出來。可是,當他站直身子,正要打開門衝出去的時候,值班房內又傳來了聲音。
“日香,發生了什麽事嗎?”是杉本真理含糊而帶點沙啞的聲音,她大概在偷空假寐吧。
郭日香掙扎了一下,竟輕而易舉地拽開了掩住嘴巴的大手。
“沒什麽,真理,你繼續睡覺吧!”
這樣的謊言,令鍾存書立即收回了向前衝的勢子。
事情果然一點也不簡單,看來還要上演下集呢!
於是,他重新又坐了下去,維持了先前的姿勢。
這時,原本是糾纏著的男女,變成了相互擁抱的一個剪影。
“你怎麼抽煙了? 忘了這是運動員禁忌嗎?真壞!”郭日香面有慍色地抬著頭說。
“我剛才只是太想你,想得心裏難受,才抽那一兩口。” 北原明男低聲地在郭日香的耳邊說,“日香,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剖驗與否,影響真的那麽大嗎?”
郭日香仰著臉,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總不想事情被宣揚出去吧?全國知名的長跑家北原明男的祖父,和歌企業集團董事長北原宏二的父親,原來是死於梅毒晚期併發症的!怎麽樣?很觸目的新聞吧!”
平板的語調,道出了一則駭人的事實。她背後的燈光照出了她的輪廓與身段,即使是在男人的懷抱中,也不肯流露半點女人的風情。
“可是,這對我並不重要啊!”北原明男邊說邊撥弄她的髮絲,“事實上,祖父死得太突然了,前天不是說血壓已經受到控制嗎?怎麽才一天便惡化起來呢?是吃錯藥還是因爲別的原因,總該把它弄個明白,如果不是你事先請求過我,我也許會站出來支持杉田大夫的。”
鍾存書愕然了。北原明男的話裏,似乎隱藏著許多值得探索的地方,原來在反對剖驗的這幫人裏,郭日香是幕後的一個要角。可惜他此刻無暇細想,因爲郭日香立即便接著說:
“這麽說,你是後悔了嗎?明男,如果你是堅決要跟我結婚的話,就絕對不能允許驗屍,我不要嫁入一個有醜聞的家庭!”
“你真的那麽在乎嗎?好吧,我一切都依你!”北原明男立即說,可語氣裏還是帶著猶疑,“其實,祖父的病,在老一輩中已不是什麽大秘密了,反倒是我們的戀情,到現在還不能公開,到底,我們[/font][font=新細明體]到什麽時候才能作出結婚宣言呢?日香,我真不願意再與你這樣偷偷摸摸下去,老實說吧,我漸漸覺得,你是在欺騙我 …… ”
“胡說!”郭日香生氣地打斷了對方,“我們不是一直都相處得很好嗎?原來你一點也不相信我!”
“如果你是真誠的話,爲什麽在我父母面前,再三地拒絕表明身份,拒絕承認與我的戀人關係?”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那是因爲時機還沒有成熟!”
“怎樣才算是時機成熟呢?日香,你到底在等什麽?”北原明男急切地追問著。二人親密的擁抱,由於爭執而變成分開了,“把祖父送進這所病院,原本是我的意願,爲的是替你製造一個與我父母認識的機會,想不到那天,你竟然裝作不認識我!”
“我就是爲這個生氣!借祖父的病來作爲相親的橋樑,實在太卑鄙了!”郭日香加重語氣,“在今晚這個時候向我提出結婚的事,對我亦是一種過分的要求,再這樣下去,我真受不了啦!”
“誰叫我這樣喜歡你﹗”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你也要給我時間。”郭日香幽幽地說,“以我目前這樣卑微的身分,還不配做你的妻子,待我的理想實現了以後,我們再商量結婚的事吧。”
“嘿,又是你那個不可告人的偉大理想嗎?這根本不是你的理由!”
“怎麽啦,你又瞧不起我了?”郭日香仰起了臉,北原明男立即就著她的姿勢,伸手把她帶入自己的懷裏。郭日香也不推卻,靜靜地依偎著他,繼續說,“我是異國女子,你們日本大男人作風對我起不了作用,待我先轟轟烈烈地幹一番大事,從此就沒有人敢瞧不起我。”
“你又在說違心話了,你明知道,我從來沒有瞧不起你。”
“但是,你的父母會瞧不起我,我是一個孤苦零丁的女孩,如果現在嫁入北原家作媳婦,他們一定會認定我是睨瞄著北原家的財勢。”
“不會的不會的,唉,請你相信我吧,你嫁給我之後,一定會很幸福的。”北原明男邊說邊把她擁緊,一下子便捉住那溫熱的嘴唇。郭日香微仰著頭,身子溫柔的貼向了對方。過了一會,看似一體的二人才肯分開。
“你還是快走吧,夜班不是幽會的時候。”郭日香邊說邊推開了那壯健的軀體,“況且,我衣服上髒。”
“是沾滿了我祖父身上的毒嗎?”北原明男嘲弄地說,“我才不介意,就是因爲親近你而染上這個病,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真是胡說八道!快走吧,待我休假才去找你。”
二人又擁抱了一會,才依依不捨地分開。北原明男是循後樓梯折路離去的,熟悉的腳步顯示夜班時候的幽會不是第一次。直至腳步聲已遠去,郭日香還孤伶伶地站在黑暗中出神。
是不是還在回味著嘴唇上火辣辣的感覺呢?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手電筒,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回了值班房。
此刻,她的心裏一定充滿了恍惚,杉田大夫口中一向精明的她,竟然忘掉了那間尚未巡視的九號房。[/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咕哩頭 2017-6-20 22:25
[font=新細明體] 第三章 無根的異鄉人
第二天早晨,剛值完夜班的杉田大夫,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又來到病房裏巡診。
“今天覺得怎樣了?”
“精神好極了,絕對可以出院。”鍾存書點著頭說,“反倒是大夫你,今早似乎滿臉病色哪!”
“沒辦法,每次值完夜班,都是這副模樣,要待早巡完畢後才可以回家休息。”
“當大夫真不容易啊,太辛苦你了!”
“這種生活我早已習慣了,你倒不必爲我擔心!”
“想不到在旅程中,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耽擱了三天,我真希望能儘快離開這裏。”
“那麽,今後你多注意預防就是,除了謹記切勿吸煙之外,[/font][font=新細明體]那個預防噴霧劑是必須隨身攜帶的。”杉田誠懇地說著,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立即把身子俯前了些,壓低著聲音問,“昨晚半夜,你有沒有聽到什麽特別的聲音?”
“沒有,整晚都睡得很好。”鍾存書機警地扯了個謊--並不是故意佯作不知,而是事態有點特別之故。除了硬說沒有被打擾之外,還掩飾地加了一句,“發生了什麽事嗎?”
“哦,也沒有什麽特別。”大夫像放了心似地急急搖頭,“[/font][font=新細明體]只是一個病人過世了,他的夫人哭得很利害,恐怕打擾到你。”
杉田已經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弱點。試探的結果,果然是全體一致要隱瞞整件事情。當然,除了鍾存書之外,外界人是絕對不會知道,聲名顯赫的北原秀雄,原來是死於梅毒晚期併發症的。
終於,他帶著滿腦子的疑團,惆悵地離開了醫院。在經過一號病房的時候,他看到門上掛著的木牌,上面是“待消毒”三個刺目的紅字,那是昨晚他看著杉本真理掛上去的。
“梅毒”,真的那麽可怕嗎?
早班的護士一直送到大門外,酒店經理已經等在那兒。做夢一樣的住院期,就那樣匆匆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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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東京,氣候嚴寒,灰藍色的天空底下,是陣陣捲起白色塵埃的風。有細雪在輕輕地飄飛著,街道上有一種粘稠濕冷的寒意。
鍾存書背著照相機,混在車水馬龍的大路上,遇到合意的景象,不管是過路的汽車,小孩與婦女,上班的大亨,百貨公司門前的活人廣告牌,還是貼著“反對美日安保條約”布條的宣傳街車[注一],全都是他獵影的對象。要通過攝影藝術,來捕捉大和民族那種朝生夕死,稍縱即逝的特質,本來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走過百貨公司的門前,一個女子從後喊住了他。
“前面那位,是香港來的鍾先生嗎?”
鍾存書回頭一看,原來是身穿洋裝,手挽大包小包的杉本真理,看樣子,是剛從百貨公司購物完畢。
“原來是杉本小姐,午安。”
“午安,真高興在這兒碰到你。”真理純真地微笑著,一面躬身行禮。
“今天休假嗎?”
“剛爲妹妹挑選了一對木屐,特別用來配襯那套新做的和服的。”
“是生日禮物吧?”
“不,明天是一年一度的成人節。”[注二]真理興奮地解釋著,“妹妹今年滿二十歲了,爲了參加神社的儀式,特別做了和服,準備明天穿的,所有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女都要去的呢。”[/font]
[font=新細明體]“哦呀,明天是成人節,我倒差點忘了!”鍾存書喜出望外,爲找到新的攝影題材而高興。“[/font][font=新細明體]那我可以幫你拿一些嗎?”
“謝謝你!”真理的笑容更深刻了,她把較重的一個購物袋遞給對方,“那就勞煩你了。”
“別客氣,我出院後還沒有機會向你道謝呢。”
“照顧病人是護士的職責,用不著謝我。對,你康復得真快。”
“有時間嗎?倒不如一起吃午飯吧。”鍾存書這樣唐突,是因爲他忽然有了一個新主意,“我想跟你談談。”
“這樣 …… 方便嗎?”真理遲疑著,臉上卻滿是受寵若驚的神色。
“沒關係,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鍾存書說著,一面拖著她走出了馬路。[/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font=新細明體]------------------------------------------------------------------------------------------------[/font][font=新細明體][/font][font=新細明體][/font][font=新細明體]
[注一]:美日兩國於[/font][font=新細明體]1951年訂立“美日安保條約”,以條約形式將日本放在美國的從屬地位。[/font][font=新細明體]1960年再訂立以十年爲期限的“新美日安保條約”,至[/font][font=新細明體]1970年又將之自動延長,由此引發了日本國內大規模的反政府運動及學生運動。
[注二]:凡于該年滿二十歲的青年男女,均於一月十五日參加慶典,稱爲成人節。[/font]
咕哩頭 2017-6-21 22:39
[font=新細明體] “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的嗎?”真理邊吃著擔擔麵邊問。
“是關於那位長跑運動員北原明男的 …… ”鍾存書聲東擊西地,其實他想打聽的,主要是關於郭日香的事,當然,如果能知道二人的關係,那就更好。
“北原明男先生?”
“自從一年前在運動會上見過他,就一直想爲他拍一輯運動照片,或者做點訪問,可惜[/font][font=新細明體]一直沒有機會跟他見面。既然他的祖父就在你工作的病房留醫,那麽 …… ”
“原來是這樣,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嗎?”
“如果你能把他的地址告訴我,我就可以用攝影記者的名義,直接上門去拜訪。”鍾存書把身體向前俯著,使人感到他心裏強烈的渴望。
“這樣嗎?”真理的臉上立即出現了爲難之色,猶疑了半晌才說道,“不是我不願意幫忙,而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爲什麽呢?”
“因爲,有關北原老先生的一切記錄,已經被送到檔案室去了。”
“那是什麽意思?”
“在一般的情況下,只有出院或是過世病人的病歷記錄,才會被送到檔案室去的。北原老先生的死訊,前幾天的報章也有刊登。”真理深吸了一口氣,憋著嘴唇滔滔地說,“別說是已經死了,就是他還活著,我也沒可能查出他的位址,因爲,所有關於他的資料,包括病情發展、日常檢查記錄,都不許我過目,不單是我,甚至連主管護士,也同樣不許過目的呢。”
“爲什麽要那樣神秘呢?”鍾存書幾乎掩飾不住內心的震撼,只好勉力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
“我也不太清楚,據說這是病人家屬的意思,他們似乎要隱瞞一些事實,所以大夫與護士都是指定的,自從北原老先生入院以來,杉田大夫就受命治理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日香還好一些,有指定的休息時間,她[/font][font=新細明體]休假的時候,病人就由他的媳婦看護,每天的診斷報告與檢查結果,都不用交給主管處理,而是直接呈交院長室的。”真理說著,忽然掛下臉來,“說來也太豈有此理了,病人過世之後,院長先生竟然把我趕離病房,到了收殮的時候,才又把我召回去。”
“啊,有這樣的事嗎?那真有點說不通啦!”鍾存書故意瞪大了眼睛,腦子裏卻飛快地轉動著念頭,“那麽,在包裹屍體的時候,有沒有發覺什麽異常的地方?”
“也沒有什麽特別,只是一具很普通的屍體罷了,不過,嘴巴張得很大,眼睛也沒有閉上,像是來不及說一些重要的話就突然死去似的。我因爲覺得事情有點怪異,當時還特意把屍身多看了兩遍,後來想想,這樣的情況也是常有的,根本算不上是異常。”
“那麽,病人在生前,有沒有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呢?”
“即使有,我也無從在意呀,日香才是指定的護士唄!要那樣刻意的保密,也許患的是不可告人的病症吧!”
鍾存書不爲人覺地震動了一下,聰明的杉本真理,是否已經猜到了分毫。
“要這樣懷疑,也得有個令人生疑的地方。”
真理側著頭,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無意中聽到的。”
鍾存書立即欠了欠身子,杉本真理繼續說:“有一次,我聽到大夫對日香說,‘日香,你肯定手上沒有傷口嗎?雖然在理論上,這樣晚期的症候不會傳染,但爲防萬一,在接觸北原老先生的時候,還是先戴上手套吧。那樣可怕的病症,要是發生在你的身上,實在太不幸了。’大夫是那樣說的。”
“那麽,你猜那是什麽病呢?”
“我想,如果不是麻瘋,就該是‘螺旋體惡魔症’了吧!”
“螺旋體惡魔症?”
“那是對‘梅毒’這種病症的專稱,因爲這種病是由螺旋體[/font][font=新細明體]病菌引起的。”真理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大概是覺得這樣的假設太大膽吧。
“原來如此。但是,你不是說過,北原老先生患的是惡性高血壓症嗎?”
“晚期的梅毒,也可能併發惡性高血壓症的呀,那是由於主動脈硬化合併血栓的關係 …… 啊,先生,[/font][font=新細明體]你還是不要追問下去吧,我的假設可能是錯的。還有關於北原家地址的事,我是無能爲力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可以去問日香。”
“就是那位‘無言天使’嗎?”鍾存書瞪著雙眼,裝作興趣不大似的,“唔,她似乎很難接近。”
“是嗎?她從前不是這般脾氣的,只是這幾年來有點改變。”
“你與她認識很久了嗎?”
“也有五年了,我們原是護士學校裏的同學,說起來,我算是同她最要好的了,那時候,她不單一點不冷漠,還十分平易近人,很得人喜歡。”
“不介意告訴我多[/font][font=新細明體]點關於她的事嗎? ”鍾存書把臉湊近了杉本真理, 不得不坦白地說,“我對她很有興趣。”
“是因爲大家都是中國人吧?”真理善解人意地,“你真的想知道?”
“嗯,是什麽原因使她變成這樣的呢?她冷漠得似乎不大正常。”
“真正的原因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那時 …… ”
在鍾存書近乎狡猾的引導下,胸無城府的杉本真理開始了她對郭日香的憶述。[/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
[/font][/font][/font][/font]
咕哩頭 2017-6-21 23:11
[font=新細明體] [/font]
[font=新細明體] 杉本真理第一次見到郭日香,便立即喜歡了她,因爲,有著那樣古典而秀逸氣質的少女,在她的身邊並不多見,尤其是她的華裔血統,首先便引起了班裏其他人的注意。
在入學第一天的儀式中,全班同學都要順序作自我介紹。班上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大都是爲著仰慕東京的繁華與進步科技,特地從老遠的家鄉跑來投考護士學校的。
當時,郭日香的介紹詞是這樣的:
“我的名字叫郭日香,家鄉是中國的東北,不過,我的出生地是日本的九州,能夠進入護士學校學習,我實在非常高興,請大家多多指教。”
所有同學都轉過頭去看她,而坐在她隔鄰的杉本真理,立即便對她産生了興趣。
“喲,你是中國人唄!”
“是的,”剛結束了自我介紹的郭日香坐回自己的座位,“不過很可惜,我還沒有到過自己的家鄉呢。”她苦笑了一下,臉上帶著一種異鄉人特有的悲哀神情。
“那麽,你的父母也在日本嗎?”
“他們早已亡故了,是我的小阿姨把我帶大的,她現在還[/font][font=新細明體]留在九州,我打算在畢業以後,[/font][font=新細明體]就把她接到東京來[/font][font=新細明體]。”
真理瞭解地點著頭,教師已經催促著喊道:
“輪到下一位同學了!”
“是!”真理大聲地應了一句,連忙站起來對全班說,“我是杉本真理,信州寥科人,請指教。”
她坐下後,便聽得郭日香對她說:
“是信州的寥科高原嗎?據說那兒是滑雪的好地方。”
“是的,每年剛入冬,度假的人便從四方八面湧來參加滑雪活動,熱鬧得很!我爸爸在那兒開了一家小旅館,生意還不錯呢!”
“如果有機會,我也要去一趟!”郭日香感興趣地笑著,“東京比起九州或信州,實在太現代化了,長期住在這裏,恐怕會變成機械人呢!”說完輕聲地哈哈笑了兩下。
這時,簡單的介紹式已經完畢,教師開始檢查制服,她們也只好停止了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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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郭日香給杉本真理的第一個印象,除了美麗的外表之外,還有溫和而帶點活潑的性情。
在入宿的時候,二人恰巧被分配在同一個房間裏,從此接觸也多了起來,除了休假時各自回家之外,平時總是兩個人在一起。
護校時代的郭日香,成績是全班之冠,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已經有足夠冷靜的頭腦,去應付那些不勝其煩的護理實習課程;臨床護理極需要病人的合作,是同學們最感頭疼的一科,郭日香卻能輕而易舉地應付下來。
在病房實習期間,她以熱誠與耐心照顧病人,對同事也和靄可親。在同學的圈子裏,她雖然不大活躍,卻也樂於參加群體活動,例如平時幫忙做宿舍裏的打掃雜務,過年時與大家一起做年糕等,在寒假裏,還參加了院方舉辦的滑雪團,到信州去玩了一圈。
到了二十歲那年,她與杉本真理等同齡的同學,特別爲參加成人節的慶典而親自動手做和服。那時,她曾私下對杉本真理說:
“其實,我是不應該參加成人式的。”
“爲什麽?”真理放下未完工的和服袖子,擡起頭不解地說:“這是大事情嘛,醫院方面還特地讓我們休假。”
郭日香低垂著臉,邊撫摸著手邊的和服料子,邊幽幽地說 :“因爲,我根本不是日本人!小阿姨就常責怪我,說我對自己的國家沒有半點感情,現在,我還私自參加日本人的節祭,她知道後一定會很生氣。”
“喲,那真是太沒道理了!”真理立即憤憤不平起來,“你是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長大的,而且,自小所受的也是日本學校的教育,又怎能怪你沒有自己國家的觀念[/font][font=新細明體]呢?”
“這就是我[/font][font=新細明體]一直以來的煩惱,到底我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呢?我從小就常被提醒著自己的中國人身分,但是到了現在,我卻情願承認自己是日本人。中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那只是一個可以在地圖上找得到的地方。”
杉本真理諒解地注視著郭日香,有一句話卻不敢說出口:郭日香的小阿姨,大概因爲經歷過中日戰爭,所以才會無可避免地對日本人懷有恨意吧,但是,既然這樣,爲什麽她又不回歸自己的祖國呢?
然而,這個意念,她只約略想了一想, 便丟開一邊。 因爲,戰爭畢竟已是上一代的事了,與她們這一代根本沒有半點關係,況且,在那場驚天動地的戰爭中,日本最終也失敗了,[/font][font=新細明體]還因為原子彈而受到了史無前例的災害。
隨著時光飛逝,同學間的情誼漸深,在課餘或下班之後,大家最高興就是聚在宿舍裏,天南地北各抒己見,家庭及戀愛的問題,也是常常談到的。然而,每當大家談得最興高采烈的時候,郭日香總會一言不發地躲到一邊,低頭專注于自己的書本上。有一次,杉本真理忍不住逗她說:
“日香,別老是對著那些煩人的書本吧,過來跟大家聊聊,我們正在談著兒時的趣事呢。”
郭日香只是淡淡一笑,然後木然地垂著眼瞼說:
“有什麽好談呢?小時候的事,我一點也記不起了。”說完,兩眼便不曾擡起過。
誰都看得出,她是在故意逃避,才裝作記不起。
事實上,大家都一致認爲,她的童年生活一定極不愉快,以致長大後不願意在人前提起。而每當別人問她:“日香,你到底是怎樣流落在日本的?”的時候,她都會立即走開,就像是被人踩著了尾巴一樣。
郭日香除了對自己的身世,反應特別[/font][font=新細明體]敏感之外,其他方面,[/font][font=新細明體]她都絕對是一個親善的人。但是,由於她故意隱瞞自己的出處,別人也就特別對她多猜想,有時,杉本真理會告訴她,那些從別人嘴裏聽到的千奇百怪的謠言,是多麽的無稽可笑,甚至還有人說:郭日香是日本人與中國人的私生女,郭日香聽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從來也不說一句承認或否認的話。
有一次,杉本真理實在忍不住好奇,便直截了當地問她:
“日香,別老是說不知道吧,到底你怎麽會在日本出生的?你父母到底是什麽人?只告訴我一個人,好不好?我答應絕對保守秘密。”
郭日香沉默了半天,才帶著一臉迷惘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實說,我也很想知道一切,可是,小阿姨不肯說,我也沒辦法。爲了多點瞭解中國的情況,我還看過不少書籍,卻連半點啓示也找不到。或者,我的確是中日混血的私生女吧。”
“其實,你也已經成年了,任何人也無權再隱瞞你,連自己的出處都不知道,還被別人冠以私生女的名義,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杉本真理以第三者的立場,道出了郭日香心裏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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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香的處境,真是太可憐了!”真理歎了一口氣,“你想想,對自己原屬的國家沒有感情,留在日本又不能培養歸屬感,那樣無根地吊在中間,連誰是親生父母也不知道,這豈不是太孤苦了嗎?而且,可能是一種心理障礙吧,她與這兒的[/font][font=新細明體]中國僑民也從不聯繫,就好像故意與他們隔絕似的,再繼續這樣下去,我真替她擔心。”
“那麽年輕就要處於這種環境底下,也太難爲了她。”鍾存書說著,一時[/font][font=新細明體]感觸起自己的身世,因生長在殖民地社會而[/font][font=新細明體]體會到的國家疏離感,對郭日香的遭遇頓時起了同病相憐之感:“難怪第一次見面時,她對我的態度那麽不友善。”
“事實上,她是一個十分善良的人。”真理很維護地立即接了口。
“那麽,是什麽事令她性情改變的呢?”
真理喝了一口茶,繼續述說了下去。[/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
[/font][/font][/font][/font][/font][/font][/font][/font][/font][/font]
咕哩頭 2017-6-22 22:38
[font=新細明體] 郭日香的改變,是始自三年前,她的小阿姨從九州移居到東京以後。移居的原因,一是由於郭日香已完成了護士課程,二是由於患病。
那正是大家剛自護校畢業,紛紛搬離宿舍的時候。
第一次正式發薪的那天,同學們都歡天喜地的商量著該去那家百貨商店購買新裝,郭日香卻一臉愁苦,孤獨的站在一邊。
看見這種情形,杉本真理立即便走上前去:
“日香,有什麽事嗎?發了薪水應該高興才是。”
郭日香緊皺眉頭,身子不停地發抖,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痛苦似的,這使杉本真理徒地緊張起來,連忙把她推向一個幽暗的角落,再小心翼翼地問她: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不是......”她斷斷續續地瑟縮著回答,“是小阿姨......她生病了,是慢性腎衰竭症,昨天進了二樓的內科病房,現在......情況很不好......”
“怎麽到了這個時候才住院?”真理也感到了極度的震撼,腎衰竭症是一種頑症,如果在早期耐心調理,還可以苟延多年,然而,除了接受腎移殖之外,病人是毫無復原希望的,換句話說,那幾乎是一種不治之症。
“小阿姨因爲長期營養不良,年輕時已經有水腫病,兩個月前患的急性腎炎,因爲治理得不夠徹底,才會有今天這樣的惡果。”
“她 …… 真的很不好嗎?”
“昨天才開始腹膜透析,不過精神很壞,血壓高,胃口也不好。”[注三]
“那你打算怎樣?”
“除了希望她能夠幸運地度過難關之外,我還有什麽辦法?”
然而,郭日香的小阿姨並不比別的腎衰竭病人幸運,她在兩個月[/font][font=新細明體][size=12pt]之後便去世了,那時,她才三十九歲。
真理在這兩個月內,也曾多次探望過她,私下裏,她覺得那個朝夕躺在病床上,唯一等待著死亡的女人,是一個性情十分冷酷古板的人。
自此以後,是一段比死亡更沉寂的日子。大家都明顯地覺得,郭日香改變了,她變得不愛說話,令人難以接近,以往經常露出笑意的嘴角,如今時刻都繃得緊緊的,有時在職員餐廳遇上她,都是一個人在低頭沉思,往往像是想得癡了似的,連別人跟她打招呼也聽而不覺。她從來不哭,但長長的睫毛下卻經常閃動著淚光,有一次,杉本真理忍不住一把拉著她,用無比關切的語氣對她說:
“日香,我真不忍心看著你這樣下去,下個月便有假期,我們旅行去吧,大家一起散散心,相信會對你有好處。”
可是,郭日香卻只是搖頭。
“日香,振作起來!”杉本真理搖撼著對方的肩膀,恨不得對她揮出兩記耳光,“人死不能復生,你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郭日香拒絕的目光彷彿直射到杉本真理的心裏,“下個月的假期,我打算到九州去。”
“九州?”
“我要去找一個人。”
“誰?”
“一個很重要的人!”郭日香的臉上,忽然現出一股凝重而怪異的神色,語氣裏也盡是無人能左右的堅決,“無論如何,我非要找到他不可!”
杉本真理正想再追問下去,郭日香卻已一溜煙地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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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日香還是到九州去了。”真理無可奈何地歎著氣說。
“後來怎樣了?”鍾存書疲憊地用手抹了一把臉,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凝神傾聽,他連脖子也僵硬了。
“自九州回來以後,她變得更糟糕了!”
“怎樣呢?”
“她連我都不理睬了!遇見她,她掉頭便跑,跟她說話,她就咿咿哼哼的,精神也常不集中,明明在做著這件事,腦子裏卻好像在想著另一件事。有時人家問她一個問題,她根本不回答。有時她似乎是看著你,但是目光卻很呆滯,就好像焦點不是在你臉上而是在你背後似的,反正,整個人都古怪極了。初時,沒有一個人能忍受她,上司找她去問話,她也愛理不理,一副對什麽事都漠不關心的態度,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就再也不引以爲怪。”
“她是否在九州遇到了另外的打擊呢?”鍾存書內心的沉重感在擴大--那樣可人的一個少女,爲何會突然變得自暴自棄呢?
“大概是失戀吧,她到九州去的目的,可能是要尋訪舊日的戀人呢。”真理搖著頭說,“真可惜,我努力嘗試過,卻始終幫不了她。”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封鎖心態吧!”
“不過,她那種心神恍惚的狀態,在兩個月以後便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絕世的沉鬱,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以外,她根本不主動跟任何人說話。”
“所以,便有了‘無言天使’這個別號。”
“對了,每個人都這樣說她。”
“對她而言,失戀的打擊真那麽嚴重嗎?”
“我相信她對戀愛是很認真的,記得在我們畢業之前,一個女病人因失戀而自殺,引起了大家的討論,當時,她曾狠狠地說,‘對女人來說,戀愛好比一場賭博,無論如何,到最後總會成爲吃虧的一方,與其這樣,不如永遠不投注。’另一位同學立即說,‘日香,你這樣說是因爲你還沒戀愛過吧,到你遇到真正心愛的人的時候,恐怕連認輸也來不及呢。’日香就笑著回答,‘反正,即使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也不會隨便公開,萬一真被對方拋棄了,就更加要保密,說到爲失戀而自殺嘛,實在太丟臉了,我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當然,有男人爲我自殺又當別論。’”
“她到是一個審慎的女孩。”鍾存書用近似評論員的語氣說,同時想到郭日香在對待北原明男的態度上,有著那樣明顯的戒備,部分原因可能是她曾經在這方面吃過虧,才會在第二次自我牽制著感情的投入。
“啊,對了,日香還有一個怪癖,說來真是無稽極了。”
“什麽?”
“她很不喜歡別人碰到她的背部,誰一惹她,她馬上就生氣,還有一點,就是她很害羞,從來不肯跟大家一起洗澡。”真理笑了起來,“她總是一個人獨自洗澡,在信州旅行的時候,連溫泉浴也不肯洗。據她自己說,是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赤身露體,真是再也沒有比她更古板的人。”
“真是再也沒有比她更奇怪的人!”鍾存書只好在滿足了部分好奇心之餘,草率地對郭日香下了結論。
杉本真理對郭日香的敍述,到此告一段落。在一個初相識的男人面前,那樣口若懸河地述說了個多小時,她一時也不及細想,這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麽心理,只是覺得對方臉上那副專注的神情,對她好像一直起著催眠作用似的。
之後,他們又圍繞著“梅毒”這個話題,興致勃勃地談了半句鍾。鍾存書也介紹了自己的簡歷,在心理上,是作爲一種交換。到他們分手的時候,太陽已經偏得很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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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三]: 一種醫療程序,在人體腹腔中注入透析溶液,利用腹膜過濾血液中的廢物及多餘水份,是治療腎衰竭的方法之一。[/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17-6-23 07:50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23 19:49
[font=新細明體]第四章 背部的秘密
躺在床上,鍾存書覺得很睏,但是,一連串不著邊際的疑問,卻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盤旋。無可否認,他已經對郭日香的一切,産生了極大的好奇,從她的冷漠態度,至她的含糊身世,再至她與北原明男的關係。
然而,有著精靈一般外貌,體內流著中國人血液的郭日香,到底是怎樣跟隨小阿姨流落到這個島國的呢?
從杉本真理的述說看來,郭日香的國家觀念極其淡薄,且一直拒絕與華人圈子接觸,這種情況,似乎有別於一般僑居日本的中國人。
此外,杉本真理對郭日香與北原明男的關係,似乎也不甚了然。
事實上,郭日香情願與戀人偷偷幽會,也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談及戀愛的事;而一往情深的北原明男,爲了達到與郭日香結合的目的,竟不惜以祖父的病爲橋樑,來製造她與父母認識的機會。可惜他的處心積慮,到頭來竟被郭日香視爲卑鄙。
按照一般慣例,男女之間互相愛慕至某一階段,都會順理成章地先拜會對方的父母,然後才正式談婚論嫁。但是,郭日香卻莫名其妙地,找了一個十分牽強的藉口,來拒絕與男方家長正式會面。
剛自哮喘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的鍾存書,爲著猜度郭日香不爲人知的背面,此刻正墜入另一種無法自拔的境地裏。
算了吧,那只是他平淡旅程中的一段小插曲而已,他虛弱地閉上了眼睛,一面回憶著醫院裏發生的幕幕片段,漸漸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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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鍾存書便挽著沉重的攝影器材與背包,登上飛往北海渡的航機。
逗留北海道一個禮拜,沒有遇到值得記述的事,於是依照旅行社提供的資料,改道向南走,最後往大阪繞了一圈,才打道飛回東京。這樣獨自往遠地旅遊,可謂沉悶無比,與一般旅行社安排的行程比較,也欠缺豪華的姿采。雖然一餐一宿皆盡寂寞,但一個月下來,他的攝影收穫卻非常豐富。
當他再度踏進那家他曾經光顧的酒店大堂時,離他簽證的期限也只有六天而已,酒店的房務經理一見到他,立即便趨前問候:
“鍾先生,歡迎你再次光臨!北海道一定很冷吧!”
看見對方的認真模樣,鍾存書不禁溫和地笑了起來,上次因爲哮喘病發作,爲這位盡忠職守的中年人添了不少麻煩,如今再見,心裏不由得再度升起一陣歉意。
“只可惜遲了一步,錯過了扎幌的雪祭。”
“那麽明年再來吧!”經理興致勃勃地說著,一面吩咐職員爲客人分配房間,“其實東京也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二月十一日是建國紀念日,皇宮與各神社都有紀念活動,很熱鬧的。”
“可惜一個禮拜之後,我的簽證便到期了!”鍾存書說著接過了門僮手裏的鑰匙,勁自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經理聽說他快要離開日本,突然像醒起了什麽似的,連忙上前攔住他的去路:
“請等一等!我差點就忘了,三天之前,有一位小姐來找過你!”
“是嗎?”
“哦,讓我想一想,”酒店經理用手指扣著微禿的前額,努力地回憶著,“是一位年輕的小姐,她有你的名片,上面寫著本酒店的地址與房號 …… ”
鍾存書心裏徒地震動了一下,隨即一把抓住了經理的臂膀,忘形地脫口叫道:
“那是日香小姐,一定是她!那張名片,是我親手交給她的!告訴我,她說了些什麽?有沒有留下聯絡的地址?”
這下連珠發炮般的追問,把經理嚇得啞然,一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從喉嚨裏咕嚨了一陣,才慢吞吞地說:
“她什麽都沒有說,當她知道你已經離開之後,好像很失望,我跟她說,鍾先生只是去了北海道,很快就會回來的,她聽了也沒反應,就那樣一言不發地走了。”
“她連電話號碼也沒有留下嗎?”
“沒有,真的沒有!”經理紅著耳根,右手插進了褲袋,大概又想掏出手帕來揩汗,“真抱歉,要是知道你今天再次光臨,我一定先知會她一聲。”
“那 …… 請別介意。”爲怕對方真的掏出手帕來,鍾存書只好勉爲其難地把話題結束,“如果她再來的話,無論如何請你儘快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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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去了。鍾存書寸步也不曾離開過酒店,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著郭日香的出現。他每天跑下接待處不下五六次,每次都是問一個相同的問題:
“有人找過我嗎?”
然而,每次得到的卻只是令他失望的答覆。
還有三天,簽證就到期了,他知道守株待兔是極爲愚蠢的做法,然而,在這個最後關頭,除了苦守下去之外,大概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在病院外的長椅上坐了整整四個小時,鍾存書終於見到了郭日香。當時,她正低頭走著,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偏西的陽光從她的背後灑落,遠遠看去,她就像是從光線裏走出來一樣。
於是,他一面低喚著她的名字,一面迎著她走去。[/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
[/font][/font]
咕哩頭 2017-6-23 21:08
[font=新細明體] 酒吧內燈光幽暗,二人面對著坐在冷清的角落裏。冬日的斜陽此刻被隔在兩重布簾之外,四下是陣陣醺沉的酒香。
郭日香穿著一襲全黑的毛線大衣,頭髮自然地披於肩際,白皙的臉沐浴在幽光之下,看去更似近還遠。
“對不起,要你特別來找我,真不好意思。”
“知道你曾到訪,著實吃了一驚。”
“這樣冒昧打擾,是爲了拍照的事。”
“你,肯答應了嗎?”
“不過,有一個要求,對你來說也許會太過分,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當我從沒找過你好了。”
“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盡力而爲。是什麽要求,你請說吧。”
鍾存書深怕眼前這位善變的女郎又再改變主意,所以在態度上十分誠懇。
然而,郭日香的嘴唇只是動了幾下,卻說不出半句話,彷彿她那個要求,是極難開口似的,過了半晌,她才沉著氣說:
“我希望,照片能用來做封面,〔 International Image 〕的封面,辦得到嗎?”
“就是這樣?”鍾存書立即釋懷地笑了起來,這不正是他本來的意願嗎?
“不過,”郭日香的神情,突然變得異常凝重,“我的意思是,只是拍攝我的背部。”
“啊--?”
“明白嗎?”她的臉上剎那間泛起了紅潮,語氣卻無比堅決,“只是背部,看不見頭部的,即使是在底片裏,也不能有我的頭部,而且,絕對不能讓第三者知道。”[/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 她的再三強調把鍾存書搞得糊塗了,他原來的設想,是要把她的臉容氣質拍攝下來,可是如今,她卻只允許他拍攝背部?每個人的背部,除了較胖或較瘦之外,看來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在照片上看不到頭部,到底還有什麽意義?這樣的要求,不但絲毫不合乎邏輯,也離他原來的意願太遠,甚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
單以背部作爲雜誌的封面,到底懷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鍾存書大惑不解地注視著郭日香,試探地問:
“爲什麽只可拍攝背部呢?可以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郭日香深沉地一笑,長長的睫毛下閃著幽秘,神情很是詭異:
“因爲,在我的背部,有一個重要的秘密,現在,我要讓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個秘密 ……”
說到這裏,鍾存書不得不先喝下一大口酒,以鎮定一下四肢繃緊的神經:
“這是什麽意思?”他俯前了身子,把雙手壓在桌面上,緊盯著郭日香說,“既然要將背部的秘密暴露人前,爲什麽不能把頭部也拍攝下來?這不是太矛盾了嗎?”
郭日香坦然地迎著對方銳利的目光,眼裏閃過一絲難以理解的狡猾:
“這一點,恕我不能向你解釋!”
“可是,若要拍攝背部,就必須脫掉衣服,這,難道你一點不介意?”
鍾存書這樣問,是因為記起了杉本真理的話--郭日香對自己的背部是非常敏感的,平時不但不許別人碰觸,而且害羞得連與同學們一起洗澡也不肯。
然而,郭日香的回答,更加奇怪:
“只要能讓每個人都看到我的背部,我什麽都不計較。”她堅決地挺直了腰,一副在所不惜的樣子。“你只要說一句答應與否,拍攝的工作,馬上就可以進行。”
“慢著!”鍾存書感到事態的不尋常,不禁著急起來,“就是真要拍攝,也得具備室內拍攝用的燈光設備與器材,可是,我目前只有一部普通的照相機,和兩支不適用的鏡頭,還有,就是地點的問題 ……”
“燈光與器材,可以向攝影公司租借,地點在酒店的房間內不就行了嗎?”
鍾存書再次怔住了,聽語氣,顯然在事前就已計劃周詳。在對方那樣熾熱的目光下,他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而且,他自己也很想看看郭日香的背部,到底有什麽與衆不同的秘密。
於是,他決定先放下心裏的疑團,答應接受對方這個瘋狂而大膽的要求。
“好的,明天下午,我們就在酒店房間裏見面吧。”他斬釘截鐵地說,“我馬上就去租借攝影器材。”
二人在酒吧門外分手。鍾存書立在傍晚的寒風裏,著迷地看著郭日香遠去的身影,目光不禁集中在她的背部。
“在我的背部,有一個重要的秘密 ……”
他想著她的話,兩道熾熱的目光,彷彿要穿透郭日香身上那厚重的大衣。在她的背部,到底有什麽秘密呢?那真是挖空心思,也叫人無從想象。
他呆呆地出著神,腦子裏轉動著千奇百怪的幻想,直至郭日香的身影在街角處消失了,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然後,他匆匆地越過馬路,往對面街的攝影器材店跑去。[/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17-6-26 07:40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24 22:02
[font=新細明體] 拍攝裸體模特兒的經驗,鍾存書是有不少的,例如是浴油、太陽油、護膚品之類的廣告海報。每次面對著那些姿態優美的女郎,他都能從容不迫地,把精神集中在拍攝技巧上,而在那樣的情況下,往往有大量工作人員在場,例如是燈光師負責照明,化妝師負責照顧模特兒等。
不過這一次,他是真正地面臨考驗了,因爲,今次的拍攝對象,是那個謎樣的女郎郭日香,而且,還要在二人單獨相對的情況下進行拍攝。
當叩門聲自房外響起,鍾存書的心跳就開始有點失控,而且莫名其妙地,竟有種要臨陣退縮的衝動。
有那麽一刻,他似乎不打算開門,並且以爲自己已經把伸出去開門的手收回來了,而事實上,他這下開門的身手與動作,只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乾脆爽快,直至郭日香已經旋進了房間,[/font][font=新細明體]勁自巡視著四周的設置,他還未能從心與手的不協調中恢復過來。
“需要的都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了嗎?” 郭日香來不及坐下便說。
“燈光方面,要待模特兒上場,才可以調教。”由於明顯地處於被動,鍾存書只好蒼白著臉,虛弱地回應著。
“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總之,只要拍得夠清楚就行。”
房間內的單人床與椅櫃等已經被移走,騰出了中央一大片空間,地上鋪著褚紅色的地毯,窗簾也已全部落下,兩盞照明燈被分置於兩個角落,中間是一塊白色的反光板。
“只有這些就足夠了嗎?”
“不是很標準的器材,但是,應付一般的人像攝影,算是很足夠的了。”
郭日香點點頭,有點像老師剛檢查完學生的功課,自踏進房間以來,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投向過他。
“我特地買了一本你的攝影專集,看過你以往的作品。我感到你在技巧方面,應該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他從她的迴避眼神與言辭語調,感到她的讚賞空泛而毫無誠意,只好懊惱而不耐煩地站著。
對話一靜止,四下的空氣立即便僵住了,他再也按捺不住這種窒息感,連忙揮揮手說:
“我們,還是馬上開始吧!”
“當然。”她反應敏銳地回答,接著先脫去了大衣與鞋,“我這樣就脫衣服嗎?”
“等一下!”他忽然著急起來,連忙伸手阻止她,“我看,還是先把燈光調好再說,請你到這邊來一下,”他說著把她推向牆邊,“如果以這幅牆爲背景,可能會有輕微反光,照現時的燈光位置,可以拍得較明亮的效果;如果以地毯爲背景,你就必須躺著,那樣,畫面會比較幽暗,但是也可以借助輔助光源;另外,如果你覺得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挑選別的背景,例如露臺,或者洗手間。”他有點神經質地,邊解釋邊“的的得得”地把燈泡全部扭亮,然後擡眼望著她。
“我希望背景能夠盡量簡單,那樣才會顯得我的背部更清楚 …… ”
郭日香的再三強調徒然令鍾存書加倍煩躁。要清楚!拍一張簡單的背部照片,就是要夠清楚!再清楚的背部照片,看不到頭部的,又有什麽意義呢?他竭力按捺住浮躁的情緒,急速的說:
“好,那我們就先別移動燈光,只拍攝牆和地毯兩個背景,現在,請你把身上的衣服脫掉吧!”
說完,他立即別過了臉,大步走向浴室。那裏放著一瓶剛注滿的白開水,他毫不考慮地,拿起瓶子仰頭就往嘴裏塞,洗胃似的大口吞著水。他聽著背後脫衣服的“唏嗦”聲,水瓶子很快便見底了。
“你,準備好了嗎?”他啞著喉嚨問。
“是的!”
他轉過身,步伐有點踉蹌地迎著白光走去。當他的視線接觸到郭日香的時候,意志立即便僵化了。
此刻,郭日香正以背對著他,披散的頭髮全都攏向一邊,她的軀體暴露在眩目的燈光下,彷彿正在白光裏烘烘燃燒著。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白瓷般的肌膚,眼前頓覺靈光一閃,就在這剎那之間,他忽然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17-6-24 10:09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26 21:37
[font=新細明體] 在極度耀眼的燈光底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郭日香緞子似的背肌上,赫然攀附著一道極長的醬紅色的瘢疤!
有那麽一刻,他以爲眼前的景象只是一種錯覺,又或只是不可置信的夢境,但是,當他凝神再看的時候,眼睛只有瞪得更大。
果然是一道長長的疤痕!
它從右上方的肩胛骨部位,斜伸至左下方的股肌之下,兩旁刺著極細的縫針疤,整長約半米,寬約半至五公分,位於股肌上方的一段,是疤痕的最寬所在,驟眼看去,活像一條被扭曲了的[/font][font=新細明體]赤蜈蚣,彷彿隨時要溢出血來。
類似平直而細長的疤痕,假如不是與生俱來,就必定曾是一個極之平整的切口,要在一個人的身上,造成一個如此細長的切口,非要用十分鋒利的器具不可。
那麽,在弱質纖纖的郭日香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呢?
有好一段時間,鍾存書只是大大地張著嘴,幾乎連眨眼都忘記了,那道明恍恍的疤痕,好比一團揮之不去的幻影,張牙舞爪地在他的瞳孔裏斜歪著。他心裏迅速地升起了一種熟悉的異樣的感覺,他第一次體驗這種感覺,是在北原秀雄去世的那個晚上,同樣的窒息感,此刻又再壓向了他。
“怎樣?很吃驚吧?”郭日香又回復了一貫硬繃繃的語調。
對了,這個疤痕,不就是她拒絕與同學們一起洗澡的原因嗎?
“是[font=新細明體] ....... 因爲意外?”他緊盯住面前那近乎醜惡的疤痕,吶吶地問。
“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郭日香輕輕轉動著脖子,勁自把身體靠向牆壁,“現在,請你開始拍攝吧。”
她禮貌地把他喚回了現實,縱然他的思緒仍亂,此時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開始拍攝工作。
爲了壓止內心的澎湃,他只得把[font=新細明體]心思與鏡頭的焦點全都集中在疤痕的四周,並盡量採用多個角度拍攝。那樣拼命地把視線盯在同一個目標上,實在是一件極爲費神的事,才十分鐘,他已經感到眼球刺痛無比。
好不容易才拍完了白牆的部分,再下來是以褚紅色地毯爲背景。郭日香依照指示躺在地上,使背部的疤痕盡量暴露在燈光底下。因爲採取著俯臥的姿勢,若要拍得完全正面的背部特寫,攝影師就必須從垂直的高角度拍攝,然而,那盞強勁的照明燈卻好比一輪正午的太陽,[font=新細明體]熾烈地暴照著鍾存書,他的汗水像小河一樣在臉上奔流,順著鼻尖而下,終於滴落在郭日香赤裸的背上了。
這使她徒地震動了一下。
“如果是太累的話,就請先休息一下吧!”她轉過頭來望著他說。
[font=新細明體]她語氣中首次透露的一絲溫柔,竟使他一下子陷入了恐怖的迷亂之中,“不行,快躺下去!”他突然失控地大聲吼叫著。
隨著攝影機一輪急響,兩卷底片已經全部拍完了。[/font][/font][/font][/font][/font][font=新細明體]鍾存書站直了身子,機械地走向浴室,然後喘著氣把頭伸到水龍頭下,拼命[font=新細明體]地往臉上潑冷水。房間裏的郭日香邊穿衣服邊輕聲說:[/font][/font][font=新細明體] [/font]
[font=新細明體]
“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激你。我也沒想到,你原來是這麽好的一個人......”
鍾存書看著盤裏的水,有點啼笑皆非地掙扎著說:
“我一定會遵守諾言的,請放心好了,事情辦妥之後,我會把所有的底片和照片寄還給你。現在,請你盡快離開這裏。”
“謝謝你,再見!”
他咬著牙把道別的說話吞了回去,在他近似虛脫的意識[font=新細明體]底下,最後聽到的是大門關上的聲音。[/font][/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17-6-26 09:44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26 22:10
第五章 越洋遙線
[font=新細明體] 兩天後,鍾存書懷著滿腹解不開的疑團,與對郭日香朦朧的思憶, 登上了飛往香港的班機。
抵達香港之後,他先向《I.I.》雜誌社的香港分社報到,然後把旅程中拍得的底片交去沖洗--當然,也包括了那輯背部特寫底片。
回憶起在日本的遭遇,他除了極度疑惑之外,也有點唏噓與感觸, 對著一屋子的寂靜,過去從不覺得寂寞的他,忽然在心底的最深處,升起了一股深刻難喻的寂寞。自然地,他想到了郭日香。
他想到了她的慧黠,她眉宇間的愁絲,她淡漠的態度, 她背負著的醜陋的疤痕,她謎一樣的身世,還有她不可告人的拍照目的。
照片在三天之後便沖洗好了,整個旅程合計的總收穫,不下二千張。當他凝視著郭日香的照片的時候,手心仍禁不住在冒汗,一種仿如隔世的感覺細細地牽動著他的心,[font=新細明體]他一邊壓抑著心疼,一邊專注地從中挑選著。
雖然只是一幀照片,上面清晰的疤痕,卻活脫如生,給人一種難以忍受的血腥感。他直覺地感到,這個疤痕並非因意外而來,也不可能是天生的,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去,那都是一個刀疤的樣子。他不禁産生了往後的聯想,類似暴力電影裏常見的鏡頭,不停地在腦海裏反復重現。
在疑幻似真之間,他看到了眼前一道刀光閃動,背部被從中瓜分開來,露出了皮下雪白的肌理,然後,一股濃紅的鮮血從切口部分噴射而出 ……
也許,真實的情況,還遠不如他想象般簡單。
如今,郭日香已是千里之外的人了,他自欺地告戒自己,應該盡快把這一切忘掉,重過他從前那種無牽無掛的生活。
當他把挑選好的一張照片,連同底片放在《I.I.》編委會負責人的桌面上的時候,負責人擡起了詢問的目光。[/font][/font]
[[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17-6-27 07:33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6-27 19:30
[font=新細明體]“這就是你今期的精選? 鍾,你不是開玩笑吧?”負責人垂下了眼皮,托著眼鏡再三細看面前那幀構圖怪異的照片。
“我是認真的。”鍾存書彎著腰,把未修鬍子的臉湊近了負責人,“而且今次,沒有你選擇的餘地,一定是這一張!”
“可是,這是什麽?”負責人神色凝重地撿起了照片,眯著眼睛研究了好半晌,“是女人的背部嗎?爲什麽沒有頭部的呢?”
“背部才是我要表達的主體。”
“這一條 …… 是什麽玩意? ”負責人自作聰明地笑起來,“是你故意塗上去的吧?”
“這個,你就當它是一道刀疤好了。”
“什麽?”負責人張著嘴,連忙把照片移近了燈光,加倍審慎地細看著,半晌又再擡起頭來,“唔,好像真的是一道刀疤呢,這 …… ”他臉上的肌肉突然顫抖了起來,話也說不下去了。
“怎樣,很吃驚吧?這樣的模特兒才難找呢,身上有著那麽大而難看的疤痕!”
“但是,爲什麽要選這一張呢?沒有其他更有意思的嗎?在日本一個月, 應該拍到不少傑作吧!”負責人擺出了負責人應有的態度,“我的意思是,不可以另外選一張?”
“我已經決定了,這次絕對不能更改。”
“但是,我認爲 …… ”
“還要再爭論嗎?”鍾存書俯前了身子,呼吸直向負責人的臉上吹去,“那麽,我辭職好了!”
負責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對方的盛氣把他凌得虛弱了。這位專聘封面攝影師,是由華盛頓總部直接聘請回來的,所得的待遇比自己還優厚,一旦辭職,上面會不予追究嗎?
負責人垂下了眼睛。屈服吧,他想,誰叫這小子有一身謀飯的本領,他卓越的攝影技巧,就是他手上的王牌。
“好吧!”他暗地裏緊握著拳頭,“就照你的意思去辦!”
“好極了,照片與底片在下個周末就要寄抵華盛頓,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希望再生枝節。”
“明白了!”負責人虛弱地點點頭--那完全是下屬對上司說話的口吻, 他只得咬著牙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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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鍾存書把郭日香所有的照片與底片都包裹起來,然後, 他寫了以下這封信:
日香小姐:
照片沖洗好了,效果十分理想,我挑選了一幀以紅地毯爲背景的,作爲三月份<I.I.>的封面,希望你會滿意。
直到如今,我仍然沒法猜透你這樣做的目的,與那疤痕後面的故事,我想,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
請保重。 [/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 鍾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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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新細明體] 1969年3月X日 於香港
他把信看了兩遍,覺得措辭還算恰當,便連同照片一起包好,寫上了東京病院的地址。
當他從郵局走出來的時候,身心都有種如釋重負的舒暢感,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向晴朗的天空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終於連唯一可供追思的憑籍也放棄了,他看著藍天,邊壓抑著心裏陣陣的悵惘,邊低低地念囈著:
“再見吧,無言的天使 …… ”
遠處,一架日本航空公司的客機,正以極高的速度,沒入了天角的雲層之中。
[/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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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哩頭 2017-6-27 19:47
[font=新細明體] 三月份的<International Image>如期在世界各地出版了,正如郭日香所期望的,她背部的疤痕,像國際商品一樣,被展現在各地書店報攤的最當眼位置。
也許是出於逃避,在雜誌出版的當天清早,鍾存書便挽著攝影背包,獨自到東南亞的某國旅行去了,直至兩個月後,出版分社的人才又見他露面。
對於他這種出沒無常的行徑,分社的人早已習慣了,而今次所不同的,也只是在他的下頷與腮邊之間,多了一圈濃密而醒目的鬍子罷了。
日子由平淡邁向絢麗,鍾存書再度活躍於各階層的社交場合之中, 名流影星爭相邀他爲自己拍照,不同的女人像愛蜜的蜂兒一樣,充塞著所有工作以外的時間,就這樣紛紛嚷嚷地過了半年 ……
十月初的一個下午,鍾存書正在分社的辦公室內檢查一卷剛洗好的底片,電話鈴突然大響,他拿起聽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請問史提芬.鍾先生在嗎?”
“你真幸運,說話的正是史提芬.鍾。”
“日本長途電話。”
鍾存書還來不及猶疑,電話線已經接上了。
“請問,”是一個操生硬英語的男人,“你就是那位華裔攝影師鍾先生嗎?”
“是。”
“啊,太好了!”對方立即改以日語說話,“鍾先生,據說你精通日語。”
“請問,閣下是那一位?”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北原宏二,你大概不認識我吧?”
北原宏二!?不就是那個長跑運動員北原明男的父親嗎?鍾存書吃了一驚,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坐直身子聽對方繼續說。
“請恕我冒昧打擾,爲著跟你聯繫,我花了不少時間,轉接經過許多有關的人,才從華盛頓方面,得到你這裏的電話號碼 …… ”
“請問,有什麽指教呢?”鍾存書隱約覺得事態並不簡單,這位素未謀面的北原宏二,爲什麽會如此著急地要找到他呢?
“是這樣的,”北原宏二頓了半晌,像是他要說的話,十分難以啓齒似的,“我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就是半年前 …… 不, 是本年三月份, 你們出版的那本雜誌的封面上,那個背部有著一道疤痕的女人--希望你還沒有忘記,那個女人 …… 請問,先生,是不是可以提供一些關於她的資料?”
以上這段話,鍾存書只聽了一半,便如同受到雷擊似的,耳朵裏嗡嗡作響,之後對方還說了些什麽,他早已聽而不聞,只是意識混亂的反覆想著:北原宏二--郭日香--[font=新細明體]到底是什麽回事?[/font][/font]
[font=新細明體]
[/font]
咕哩頭 2017-6-28 22:23
[font=新細明體] 這到底是什麽回事呢?
“喂喂,你在聽嗎?”北原宏二在那邊直嚷著,也不知嚷了多久, 鍾存書才回過神來。
“對不起,”他吃力地把顫抖的聲線拉下來,“我 …… 呃, 你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我的意思是,想知道一些關於那位模特兒的資料。我查得很清楚,那幀照片,是你閣下的大作,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但是,對身上有著那樣特徵的人,總該有點印象吧!”
“慢著,讓我想一想。”
對方所追問的人,鍾存書自然記得,而且,印象再深刻也沒有了。但是,難道就那樣胸無城俯地把一切都告訴他嗎?
他還記得,郭日香在提出拍攝要求的同時,曾經明確地表示過,這件事絕對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因此,無論是在道義上或感情上,他都是不能貿然把實情向別人揭露的。
再者,既然郭日香曾經是北原秀雄的特別指定護士,北原宏二必然早己認識她,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千方百計要找到自己,來查問她的資料呢?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疑團。是什麽驅使北原宏二對郭日香作那樣轉折的查探呢?顯然地,他只是單純對雜誌封面上的疤痕有興趣,而並不認得疤痕的主人。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郭日香與北原明男的戀人關係?即使如此,這與郭日香背上的疤痕又有什麽關係?在這個突如其來的越洋電話的背後,到底是否隱藏著危機?
一連串相關的疑點瞬間在鍾存書的心裏升起,使他一時無從整理。他沉吟再三,終於硬著頭皮撒了個謊:
“我記起來了,那位小姐,背上有一條很長的疤痕,像是被刀割成的。她是由一家廣告公司介紹給我的,本來是打算替一種太陽油拍攝宣傳海報,可是,由於她膚色太白,不符合客戶的要求,臨時給辭退了,而我,就看中了她背上的傷疤,爲她拍了那輯照片,因爲效果不錯,便選來作爲雜誌的封面照片。”
鍾存書在捏造了這個故事之後,便靜聽對方的反應。果然,北原宏二立即說:
“原來如此,那麽,這位廣告模特兒,是居於香港的咯?”
“這個 …… 照片是在夏威夷拍攝的,工作人員與模特兒都是由當地一家廣告公司招募,然後各自前往的,所以,我也不大清楚她是哪裡人。”
“年紀方面,不會很大吧?她說的是哪國語言?”
“唔--大概是二十歲左右,她是說英語的。”
“說英語的?”對方似乎有點懷疑,“當時, 就只有她一個人嗎?我的意思是,有沒有相伴的朋友,或者親人?”
“我到沒留意。她很沉默,也不跟我搭訕,當時,還令我很難受呢。”鍾存書故意哈哈一笑,對方立即接著問:
“那麽,除了拍攝她的背部之外,有沒有拍攝過面部呢?”
“這 …… ”鍾存書語塞了。按常理而言,在那樣的情況下,攝影師是絕對不會故意把模特兒的頭部刪去的,而他確實是那樣做了。現在,應該怎樣回答呢?
“有沒有拍攝過面部呢?”
“大概是有的--我想是有的。”
“啊,太好了!那些照片,你一定有保存下來吧?”極之興奮的語氣,也是鍾存書早已料到的反應。
“實在抱歉,那次的照片,已經在一次小火中盡數燒毀了。”
這個臨時胡謅的藉口,聽起來著實牽強,但除了這樣推搪之外, 還有什麽別的更恰當的說法嗎?
那邊十分失望地歎了一口氣。“那,我怎樣才能找到她呢?”
“請恕我無能爲力,我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現在身處何方。”
“真的一點線索也沒有嗎?或者,夏威夷那家廣告公司會知道,你可否給我電話號碼?”
這樣子的窮追猛打,實在叫人難以招架,爲了使對方知難而退,鍾存書只好以退爲進:
“對不起,根據公司的規定,我們是不能隨便向外提供非業務性的資料的,除非我先知道你的目的,那位小姐,難道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嗎?”
“不是,她是 …… 她,唉,沒什麽,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算了吧,謝謝你的答覆。打擾了,再見。”
他機警的撤退把鍾存書的好奇心一下子都勾出來了,可是,他還沒開口追問下去, 那邊已經“嗒”地掛了線。
看著那具沒有生命的電話機,千百個疑問在鍾存書的腦內盤旋,那種忘懷已久的悵惘心緒,驀地又襲向了他的心頭。[/font]
咕哩頭 2017-6-29 20:02
[font=新細明體] 翌年的一月中,大阪一家財團經營的事務所,爲一項被命名爲“七十年代的日本”的活動,特地來函邀請鍾存書於三月的“大阪萬國博覽會”期間,蒞臨會場作特聘攝影師,替一本即將出版的宣傳特刊拍攝照片。
來函書明,報酬除了一筆數目可觀的現金之外,還有一筆爲期兩周的雙人旅遊本州連食宿的旅費。這等於說,鍾存書在工作之餘,還可以帶同一個玩伴,遊覽本州兩個星期,而不另收費。
這的確是一件待遇優厚的差事,可是,鍾存書卻一點也不爲所動,因爲,他實在再也不想到日本去。
他將聘書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廢紙籮,然後開始閱讀當天的報紙。
打開了國際版,最觸目的新聞,除了美國的阿波羅登月計劃之外,當然是有關美國與日本的琉球行政歸還協定[注一]。
報上說:琉球群島將於一九七二年歸還日本,之後日本可依據一九五八年日內瓦聯合國海洋法會通過的大陸礁層公約之規定,得到該地域的石油寶藏云云,而在日本方面,因重申其在釣魚臺列嶼的主權,已引起了中國方面的嚴重抗議。[注二]
另外,左下角亦有一段來自日本的新聞,那只是兩句極不顯眼的小字標題:
日本長跑家北原明男 以煤氣自殺送院不治
這毫不起眼的十八個字,使鍾存書整個人彈了起來,他連忙迫不及待地往下追看著:
[東京X日通訊]:前年世運會上因“半秒之屈辱”,令各界爭相惋惜的二十四歲長跑名將北原明男,在參加完國家跑步協會於北九州舉行的集訓周後,昨日被發現昏倒在其東京寓所浴室內,送院急救後不治。稍後,警方在死者臥室內搜出遺書一封,事件即被列爲自殺案處理。據說,北原明男近日一度爲戀愛而情緒低落。對北原明男的死亡,北原家拒絕置評。
此外,報上還特地刊登了北原明男前年在運動會上接受頒獎的照片。
照片裏的北原明男表情倔強,汗水與淚水交替在俊秀的臉上,那是一張充滿了孩子氣的不服輸的臉,在大庭廣衆之下,因爲受到了失敗的挫折,一面掩飾不了內心的失意,一面又不甘屈居第二的複雜表情。
這張照片,是鍾存書親手拍攝的,當年是爲著捕捉他那瞬間難得的表情,誰料如今竟成了報界發表死訊的憑籍?
照片上方“爲戀愛而情緒低落”的字句,再度映入鍾存書的眼簾,醫院裏後梯間的一幕,驀地又在他的腦海裏重現。
北原明男是爲着戀愛失敗而自殺的嗎?他與郭日香的戀情,難道真的發展至悲劇而終?數月前北原宏二打來的電話,是否與北原明男的自殺有關?還有,郭日香堅持要拍的那輯背部照片,會不會也是其中的關鍵?[/font]
[font=新細明體] 所有相互牽連的疑點,似乎都因郭日香而起,一宗又一宗始料不及的意外,也盡是圍繞她而發生。
對了,問題就在郭日香的身上,所有的千絲萬縷,都關係著她一個人!
想到這裏,鍾存書再也按捺不住了,一種力求揭開真相的渴望,突然像排山倒海般壓向了他。他猛地跳了起來,瘋也似的翻尋著廢紙籮,終於,那封早被丟棄的聘書又被他翻了出來,他如獲至寶地緊盯著它,咬著牙無比堅決地自語道:
“郭日香,就讓我來揭開你的底細吧!”
聘請書虛弱地被他緊捏在手裏,早已皺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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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注一] ::這裏是指美國對日本之沖繩島行政權歸還協定。[/font]
[font=新細明體][注二]:一九六九年五月,日本派出石油斟測船前往釣魚島附近海面進行探測石油[/font]
[font=新細明體] 活動,並正式把釣魚島劃歸沖繩縣,聲稱美國將於一九七二年把釣魚島與[/font]
[font=新細明體] 琉球群島一起交還日本,中日兩國對釣魚列島之爭由此展開。[/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
咕哩頭 2017-6-30 20:29
第六章 積極追查
鍾存書才步出接機室的大堂,便看見事務所派來接機的職員。
那是一個身材矮胖,精神抖擻的中年男子,手裏舉著一塊白牌, 上面寫著鍾存書的中英文名字。
鍾存書連忙走上前去,自我介紹道:
“您好,我就是史提芬.鍾。”
正吃力地向出口處引頸張望的矮胖子錯愕地回過頭來,看見面前挺立著的大鬍子,訝異得張大了嘴巴。
“鍾先生,幸會。”說著恭敬地向鍾存書鞠躬, “我是久助太郎,你在日本逗留期間,我都會盡力爲你效勞。”
“那麽,一切就得拜託你了。”
二人又握了手,客套著向計程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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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約上預定的拍攝程序,原本需時五天,鍾存書在三天內便把任務完成了。不單效率高,效果也非常好,事務所的負責人滿意極了。
在這幾天之內,久助太郎一直跟隨在鍾存書的左右,負責打點一切,他雖然外形遲緩,處事卻條理分明,機靈而不失冷靜。從交談中,二人約略知道了對方的身世與對社會的抱負,很快便互相熟絡了。
久助太郎生長於山鄉地帶,成婚以後才獨自往大阪謀生,可能因爲其貌不揚,及在事業上乏人扶持的關係,十年來一直只能在競爭激烈的大機構中,擔當著如同司閽般低微的職位,每月靠一份微薄的薪金,養活自己及鄉下的父母妻兒,這種早晚在壓力下苟延殘喘,從人與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中討來的生活,早已剝掉了久助太郎原來的樸實外殼,而使他變得極之現實起來。
鍾存書在考慮再三之後,終於向久助太郎提出了以下的請求:
“久助先生,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陪我去東京一趟,我的目的,是想你幫忙調查一個人。這件事比較複雜,很難在三言兩語之間解釋清楚,你答應後我會全部告訴你;在事情辦妥之後,你可以得到這次貴公司答應給我的全部報酬,希望你考慮一下。”
正在抽煙的久助太郎聽到這番說話,連忙坐直了身子。
鍾存書繼續說,“在日本,我認識的朋友不多,加上人生路不熟,可說是無從入手,想找個可以幫忙的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而且,我也想不出有誰比你更合適 …… ”
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被看重,久助太郎動容地直發愕。
“但是,先生,我與你只是相識了數天而已,難道你這就相信我了嗎?”
“事實上,我對這件事的把握並不大,但是,只要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我一定鍥而不捨。可能你會覺得我給你的報酬太微薄,如果你願意考慮的話,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一項交易吧。”
“不,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久助太郎猛吸著煙,腦海裏出現了一幅對他而言是超現實的情景。
把長年生活在鄉間的妻子帶到繁華的東京,讓她開開眼界,是他多年來的心願,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而現在,只要他答應對方的要求,跟他到東京去跑一趟,這個夢便可以實現了--不單是東京,還有整個本州,都可以兩個人一起去。
想到這裏,他連忙按滅了煙蒂,神色凝重地對鍾存書說:
“先生,如果這是真的,就是更遠的地方,我也願意跟你去,只是,我這裏的工作 …… ”
“這點,我可以跟你的上司商榷,相信問題不大。”
“可是,到底要調查什麽人呢?如果是有關國家的機密,或者是首相之類的人物,我可辦不到。”
“放心好了,只是一個背景比較特殊的女子罷了。這並不是特務工作,絕對不會有危險的,你在知道了事情始末之後,說不定比我還感興趣呢,不過,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鍾存書的話把久助太郎的好奇心全都勾出來了,加上一種對其知遇的感激之情,他毫不考慮便答應道:
“好吧,我願意接受這份差事。不過,話說了出口,就不能反悔,這一點,希望你與我是一樣的。”
“當然。”鍾存書大力拍著久助太郎的肩膀,“現在,就讓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你吧,在我敍述的當兒,你可以隨時發問,那樣可能會找到一些新的線索。我想,我還是從北原秀雄先生去世的那個晚上開始說起吧 …… ”
咕哩頭 2017-6-30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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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怎麽又到日本來了?”穿著護士制服的杉本真理忘形地叫了起來,“還留著這麽濃的鬍子呢,我差點就認不出你。”
“今次來日本,是爲了公事。知道你在這個時候下班,特地來探訪一下。”鍾存書一邊說著,一邊望向醫院大門,“日香小姐呢,她也上早班嗎?”
“日香嘛,她在一年前已經辭職不幹了!”
“辭職?爲什麽?”
“大概是去年四月左右的事吧,她在辭職當天就離開了,也不知道爲什麽會那樣匆忙,而且自那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她。哼,還說是我的好朋友呢,連再見也不講一聲!”
“她在事前沒有通知你嗎?”
“她在之前一天,還和我一起當班呢,想不到居然走的那樣不動聲色。”真理無奈地歎著氣,看來這件事給她的打擊不小,“第二天,我去她的公寓找她,也不見人,屋子裏空空如也,鄰居說是剛搬走的。”
“你說,這是去年四月左右的事嗎?”鍾存書回想著,那是以疤痕爲封面的雜誌出版後的事了。
杉本真理並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解地打量著他,半晌才微帶慍色地說:
“嘿,你到底是來找我,還是來找日香的呀?”
鍾存書也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像對待一個小妹妹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快換衣服去,我們一起吃午飯,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杉本真理大聲答應了,隨即腳步輕快地越過草地,進入了護士宿舍的大樓內。
咕哩頭 2017-7-2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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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新細明體] 在地下鐵車站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內,鍾存書與杉本真理在飽餐了一頓之後,開始一問一答地,作出了以下的對話:
“說吧,你到底有什麽問題,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盡量答覆你。”杉本真理先主動說。
鍾存書注視著她,想到了她的胸無城府,與郭日香的深沉難測,對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之大,不由得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感慨。
“說出來,希望你不會生氣,”他困難地笑著,“今次我來找你,其實是有目的的。”
“目的?”
“是爲了調查郭日香的身世。”
“啊,爲什麽?”
“爲著某些原因,我暫時不能告訴你,這一點請你原諒。”
“可是,這 …… ” 杉本真理怔忡了片刻,試探地問,“是爲了日香本人?是爲了她好嗎?”
“也可以這樣說,”鍾存書轉動著面前的杯子,腦子裏邊思考著措辭,“到目前爲止,事情還在存疑階段,爲了不傷害任何人,請恕我不能把真相明說 …… ”
“你的意思,其實我一點都不明白,不過,我相信你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是爲了日香的話,無論如何我一定盡力而爲。”
“你真的願意幫忙嗎?”
“嗯,我可以做些什麽?”
杉本真理對郭日香的一片真誠,使鍾存書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好不容易把一股緊擁她的衝動壓制了下去,然後清晰而簡單地說:
“我想要一份郭日香的出生證明。”
“出生證明?”
“或者是戶籍謄本也可以,反正,凡有她父母名字及出生資料的,都行。”
“你是想為她確認親生父母吧?” 杉本真理理所當然地猜想著:“我知道醫院的人事科有我們這一類資料,在申請入學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把有關的證件複印一份交上去。”
“那太好了,請你無論如何替我弄一份副件 …… ”鍾存書正自興奮,忽然想到郭日香離職已久,熱烈的目光頓時黯淡了下去,“可是,她已經走了那麼久,只怕查不到了!”
杉本真理看見他這副喪氣表情,忍不住慧黠地一笑:
“其實也不太難,我跟人事科的關係還不錯,待我去問問好了。”
“那太謝謝你了!”
“你先把酒店的房號告訴我,有消息我立即通知你。”
“好。”[/font]
[font=新細明體][font=新細明體][font=SimSun][font=新細明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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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後由 咕哩頭 於 2021-8-18 09:06 PM 編輯 [/i]]
咕哩頭 2017-7-2 01:05
[font=新細明體]--------------------------------------------------------------------------------------------
由杉本真理提供的有關郭日香的文件影印本,在翌日下午被送到鍾存書的房間內。
鍾存書把杉本真理送走之後,便與久助太郎二人,對坐在方桌前,仔細地參考影印本上的各項記錄。以下是其中幾項比較重要的資料:
一.郭日香生於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年)八月X日,地點爲九州唐津市[注一]X區N町鳥坡“細川陶藝店”,原名郁千惠,三歲時改名郭日香。
二.郭日香的生父名郁暉,生母名郭月琴,二人皆屬中華民國籍。
三.影印文件中有一份郭日香的出生證明,其申報人名細川佑三,與郭日香爲義父女的關係。從填報的地址看來,郭日香的出生地點就在細川佑三的家裏。
四.郭日香在成年以前,一直由其小阿姨郭月河監護。
查看這些文件的目的,是希望找出郭日香與北原家的相關線,想不到竟會有另外的發現:在日本舉目無親的郭日香,原來還有一位遠在九州的義父!這無疑把調查的引線導進了岔路,二人商討了半天,決定另闢蹊徑,改從北原家的背景入手。
於是,由久助太郎出馬,奔走尋訪了一個禮拜,得到了以下的資料:
祖籍和歌山縣北那賀郡的北原家族,幾乎每代都與對外戰爭結緣。北原秀雄的父親及伯父參加過一九○四年的日俄之戰;北原秀雄在一九三七年參加過中國東北的軍事行動,至一九三九年因疫病退役;北原宏二也於中日戰爭末期加入了軍隊。此三代都有軍銜,功績彪炳。
中日戰爭初期,北原家參加了軍需品生産陣線,發展迅速,至日本投降,美國下令解散日本軍隊,撤查所有兵工廠,剛發展起來的和歌受到了首當其衝的打擊,內部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這時盛傳家族中的嫡長子秀雄精神失常,其一系的聲望因而下跌,家業的控制權落入其弟秀治手中。
之後,日本經濟得到美國政府扶植,又迅速發展起來,秀雄及宏二父子趁機重整旗鼓,在朝鮮戰役期間,再度參加軍火零件生産工作,及後,又通過向銀行貸款,持股及私人關係,重新加強了內部的經濟基礎,逐步登上了家族的領導地位,十五年內,總共併吞了五家規模較小的企業,迅速發展成爲一支強大的經濟主幹。
目前,北原宏二是發跡後第三代中地位最顯要的人物,他的親信大部分掌管了和歌企業屬下部門的各項要職,由上而下,根據輩分逐級鋪展開來,構成一個實力雄厚,管理權力集中的組織網,與其他各大企業相爭相持,互惠互利,共同推動日本的經濟發展。
如此說來,北原家族真是英傑滿門,財雄勢大;但若說他是依靠對外戰爭而發財的,實在也不爲過。
數月前自殺身亡的著名長跑運動員北原明男,是家中的獨子,其母恭子本姓細川,原籍九州唐津,這個發現爲往後的調查打開了新路。
久助太郎再進一步,查探了恭子娘家的背景,結果找到了關鍵所在:
歷代以陶藝爲家業的細川家,在唐津一帶極負盛名,出產的陶器曾一度被視爲佐賀縣的極品之一。
唐津是九州有名的陶器買賣及出產地,亦是歷來與朝鮮通商的貿易港口,距福崗以西約二十公里。
爲郭日香申報出生證明書的細川佑三,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姐恭子嫁入北原家,二姐和子嫁與京都一門望族,父母分別于二次大戰前後去世。
綜合以上對北原及細川兩家的調查所得,終於把懸空著的兩個點聯合了起來。郭日香的義父細川佑三,原來是北原宏二的內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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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位於九州北部,爲九州五大陶器出產地之一。 [/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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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哩頭 2017-7-2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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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新細明體] 第七章 九州之逐
由福崗至築肥的列車準時開行,沿著北九州的海岸線奔馳。這是鍾存書與久助太郎九州之旅的第二程,二人在傍晚時份抵達唐津市。
下車後,沿著古風盎然的石板道走,四下飄蕩著陶泥的氣味,只見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陶具作坊、陶藝專門店與陶藝社。
已是上夜時份,大部分店鋪均已上了閘門,街上行人稀少。二人饑腸轆轆,風塵撲面,決定先在旅館安頓,第二天才出外行動。是晚,二人情緒高漲,難以成眠,便又提出了一些新的疑點,反複討論推敲,直至深夜才各自睡去。
翌日清晨,按照郭日香出生證明書上的地址,幾經問路,終於來到了N町鳥坡。然而,那裏卻並非 “細川陶藝”的店址,而是一間茶社的所在地。從印著 “松蒲川” 字樣的門簾頂部往上看,透過苔蘚斑駁的屋瓦,可見屋後一角的紅土山坡。
二人呆了半晌,才醒起向茶社的主人打聽。近乎禿髮的茶社主人在明白了訪客來意之後說:
“二十多年前,這裏的確是細川陶藝店的所在,不過,自從一場大火之後,他們已經搬到港區去了。”
“大火?”
“是的,那場大火把細川家的部屋與作坊都燒毀了,之後我買下這片廢墟,花了一番功夫重建,創辦了這間茶社。”
“請問,火災是怎樣發生的呢?”
“那就不太清楚,據說死了好幾個人呢!”茶社主人縮著脖子,猶有餘悸地說,“我給你們細川陶藝的地址,你們自己去查問吧。”
“那就麻煩你了。”
鍾存書接過地址,說聲“打擾”便即告辭。
到了港灣,在一條熱鬧的大街上找到了細川陶藝的店門,立即進內查問,然而,一提到細川佑三這個人,得到的竟是一個霹靂似的消息。
“佑三少爺已經于一年前去世了。”店內人木然地說。
“什麽?”
“現在家業由他的兒子主持,今天他剛去了日田辦貨,恐怕這個星期都不會回來。”
“請問,細川佑三先生還有別的親屬嗎?”
“大概就只有一位夫人吧。”
“那位夫人在店嗎?”
“三少爺過世後,夫人便遷回鎮西的娘家去了,我可以給你一個地址。”
店內人邊說邊自顧地把地址寫下,因而錯過了二人面上一閃而逝的倦意。[/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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