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 犯罪•懸疑 > 《 地獄遊戲 》 【 Dec 12 , 2022 已完結】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0 00:07

[b]「他們必須繼續殺人,希望下次能夠得到滿足,一切都會變得完美;

  但完美總是稍縱即逝的,於是慾望之壑越深越廣,終至再也無法弭平……於是大量索求,於是深入挖掘,於是精益求精。於是,來和我們玩;於是,你有興趣來和我們玩地獄遊戲?

  那麼,誰會是玩伴?誰會是可以分享這種慾望的對象?」



序章[/b]



   他凝視白茫茫的空無一片。

   近二年來,他總是重複這相同的動作。

   沒有人看得見他,他也看不見任何人。只有在每次門打開、有夠多蒸氣從他眼前往外逸出時,他才能瞥見某個裸身男子,隨即門又關上,一切又給白霧吞沒。

   桑拿場即將打烊,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將身上的毛巾布浴巾裹緊了點,從木質長椅上起身出門,穿過空蕩無人的浴池,走進更衣室。

   他耳中沒聽見淋浴間的滴淌水聲,沒聽見口操普通話的交談聲,也沒聽見赤足踏過磁磚地面的踢躂聲。他望著鏡中的自己,伸出手指撫摸上次手術留下的疤痕。疤痕依然明顯。他花了點時間才適應自己這張新面孔。他的手指往下移動,經過喉嚨,掠過胸膛,在一幅刺青的起始處停住。

   他打開置物櫃上的掛鎖,穿上褲子,將外套穿在依然潮濕的身上,繫上鞋帶,先確認周遭確實無人,才朝一個置物櫃走去。那置物櫃上扣著一個掛鎖,掛鎖上以紅漆塗了一個圓點。他轉動掛鎖的撥輪圈,直到數字顯示0666,才把鎖取下,打開櫃門。他花了點時間,欣賞櫃中躺著的那把美麗的左輪手槍,接著握住槍柄,把槍放進外套口袋,然後拿起信封,打了開來。信封內有一把鑰匙、一個地址,還有一些詳細資料。

   置物櫃裡還有另外一樣東西。

   那東西以黑漆塗覆,以鐵製成。

   他一手高高拿起那樣東西,對著光線讚嘆精巧細緻的鐵匠作工。

   那東西還得清潔刷洗一番才行,但只要想到可以使用它,他就覺得興奮不已。

   二年了,他在白茫空無中度過了二年之久的虛無時日。

   如今時候到了,他終於可以飲用生命之井的水。

   回歸的時候到了。



   梅若鴻從睡夢中驚醒,凝視著光線黯淡的臥室。又是[b]他[/b],他回來了,他來到了這裡。

   「James,做惡夢了嗎?」他身旁傳來溫暖又撫慰人心的低語聲。

   若鴻朝她望去,只見她的黑色眼眸注視著自己,惡夢中的幽靈隨即消散無蹤。

   「我在這裡。」楊雅芝說。

   「我也在這裡。」若鴻說。

   「這次是夢到誰?」

   「沒夢到誰,」他沒說實話,輕撫她的面頰。「繼續睡吧。」

   若鴻閉上雙眼,等到確定雅芝已閉上眼睛,才又把眼睛睜開,凝視她的臉龐。這次若鴻是在樹林裡見到他,那是一片荒地,四周繚繞著白茫茫的霧氣。那人揚起了手,朝若鴻指來。若鴻依稀見到那人袒露胸部,露出惡魔般的刺青臉孔。霧氣越來越濃,那人消失不見了。再度消失不見。

   「我也在這裡。」梅若鴻輕聲說。


[b]*** 因工作關係,暫時隔日刊登,謝謝閱覽。 ***[/b]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2-12-12 05:23 編輯 [/i]]

~Eun'Dog~

*** 該帖被屏蔽 ***

劉金發作品 2021-9-21 06:41

新故事,等待劇情發展。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2 01:48

[quote]原帖由 [i]劉金發作品[/i] 於 2021-9-21 06:41 AM 發表 [url=https://www.discuss.com.hk/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540617700&ptid=30176853][img]https://www.discuss.com.hk/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
新故事,等待劇情發展。 [/quote]
感謝支持!我會盡力寫好的。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2 01:50

[b]第一章:死神


< 1 >[/b]

   Metro LKF酒吧裡沒幾個客人,即便如此,空氣仍令人窒息。

   丁子朗看著站在吧檯前的一男一女,在他們的杯子裡倒入雞尾酒。店裡只有四名客人。第三名客人是個男子,獨自坐在桌前啜飲啤酒。第四名客人只從雅座裡露出一雙皮鞋,手機螢幕的光線偶爾在黑暗中亮起。這是晚上七點半,蘭桂坊酒吧區的酒吧裡只有四個客人,這只能以「慘」字來形容,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有時丁子朗會捫心自問,為何要辭去高級酒店的吧臺經理一職,獨自出來闖天下,頂下這家只有一票劣質客群的衰敗酒吧?可能是因為他以為只要抬高價格,就能淘汰原本的客人,換來大家夢寐以求的優質客群,也就是生活優渥、無憂無慮的年輕族群;也可能是因為他可以自己挑選音樂播放,不像那該死的酒店經理耳中只聽得見一種聲音。

   「我用OK Cupid約見面的次數不是很多,」Bob說,將手中那杯雞尾酒放回到吧檯上。「但我知道外頭怪人很多。」

   「是嗎?」女子說,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她留著一頭短髮,身材苗條。丁子朗心想,這女子大約三十歲,舉止匆忙顯得有點焦慮,眼神疲憊,工作太賣力,並且希望藉由上健身室來換取她從未有過的優勢。丁子朗看著Bob用三根手指捏住杯腳,拿起酒杯,跟女子拿酒杯的姿勢一模一樣。Bob用交友App OK Cupid約見過無數女子,每次都跟女伴點相同的飲料,無論是威士忌還是啤酒,急於表示他們連喝東西的口味都很契合。

   Bob輕咳一聲。女子走進酒吧已經過了六分鐘,丁子朗知道Bob即將採取行動。

   「馮盈盈,妳本人比妳的檔案照片還要漂亮。」Bob說。

   「你已經說過了,但還是謝謝你。」

   丁子朗擦拭酒杯,假裝沒聽見。

   「告訴我馮盈盈,妳人生中想要的是什麼?」

   她露出聽天由命的微笑。「一個不會以貌取人的男人。」

   「這個非常同意,馮盈盈,內在才是最重要的。」

   「剛剛那是玩笑話。我的檔案照片比我本人好看,還有,老實說,你也是,Bob。」

   「哈哈,」Bob笑了笑,望著手中的雞尾酒杯,看起來有點洩氣。「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會挑選比本人好看的照片放上去。所以說,妳想找男人,想找什麼樣的男人呢?」

   「一個願意跟兩個小孩一起待在家裡的男人。」她看了看時間。

   「哈哈。」汗水不僅從Bob的額頭上泌出,還從他剃光頭髮的頭顱上滲出。再過不久,他身上那件黑色窄版修身襯衫的腋下也會冒出兩圈汗漬。他選這件襯衫其實有點怪,因為他的身材一點也不窄,更無法得到修身效果。Bob把玩手中的酒杯。「妳的幽默感真是太合我胃口了,馮盈盈,目前對我來說家裡只要養一隻狗就夠了。妳喜歡動物嗎?」

   丁子朗心想,[b]天啊[/b],他怎麼還不放棄?

   「如果我遇見對的人,我的這裡……和這裡會感覺得到。」Bob咧嘴一笑, 壓低聲音,朝自己的胯間指了指。「不過妳可能得自己去發現我說得對不對,妳說呢,馮盈盈?」

   丁子朗抖了一下。看來Bob是豁出去了,而他的自尊心將再度受到打擊。

   馮盈盈把酒杯推到一旁,稍微向前傾身,丁子朗得拉長耳朵才聽得見她說什麼。「Bob,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Bob的聲音和眼神都跟小狗一樣熱切。

   丁子朗不得不佩服Bob竟然還擠得出一抹微笑。「當然可以。」

   馮盈盈抽回身子。「Bob,你看起來不像跟蹤狂啦,只不過我以前有過一些不好的經驗,有個傢伙會跟蹤我,還威脅到我身邊的人。希望你能了解我只是比較謹慎而已。」

   「我了解。」Bob拿起酒杯,喝完最後一口酒。「我剛剛說過了,外頭有很多怪人,但妳放心,妳很安全,就數據上來說,男性遭到謀殺的機率是女性的四倍。」

   「謝謝你的雞尾酒,Bob。」

   「如果我們三人之中……」

   丁子朗在Bob伸手指向他時趕緊望向別處。

   「……今天晚上有人會被謀殺,是妳的機率可能是八分之一。不對,等一等,要除的話……」

   馮盈盈站起身來。「希望你能正確計算出來,祝你有個美好人生。」

   馮盈盈離開後,Bob望著她的酒杯呆呆出神了好一會,跟著歌曲的節拍搖頭晃腦,彷彿要讓丁子朗和其他目睹剛才那一幕的人知道,這件事已經被他拋在一旁,馮盈盈不過是一首三分鐘的流行歌曲,讓人聽過即忘。接著Bob起身離去。丁子朗朝店內望了一圈,那雙皮鞋和那個獨自啜飲啤酒的男子也都走了,店裡只剩他一人,而且氧氣全都回來了。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4 02:17

< 2 >

   馮盈盈沿著北河街行走,經過兩旁的四層樓住宅。這一帶曾是貧窮地區裡的貧窮地段,住著藍領階級的工人,但如今一平方公尺開價卻毫不遜於灣仔和銅鑼灣。深水埗其中也隱藏著一些陰暗角落和祕密。顯然跟她頗為相似。她加快腳步。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過去她的一個約會對象曾為了表現詩意,說天上下毛毛雨是上帝在打噴嚏。馮盈盈打算刪了交友App OK Cupid,明天就刪,夠了就是夠了。她受夠了那些好色男人,每次跟他們在酒吧碰面,他們打量她的眼神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妓女。她受夠了那些不正常的神經病和跟蹤狂,他們像泥淖一樣吸走她的時間、精力和安全感。她也受夠了那些可悲的窩囊廢,讓她覺得自己跟他們是同一種人。

   人家說網路約會是認識人的新潮方式,大家都在玩,所以再也不用覺得丟臉。但這話所言不實。大家會在工作上、教室裡、健身室中、咖啡廳內、飛機上、公車上、港鐵上邂逅,或經由朋友介紹而認識。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交友管道,彼此在這些情境下認識會覺得很輕鬆,沒有壓力,事後還可以有一些純真的浪漫幻想,覺得是奇特的命運為彼此牽線。她想[b]擁有[/b]這些幻想。馮盈盈決定刪掉自己在OK Cupid上的檔案。她以前也動過這個念頭,但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決定今晚就刪。

   她穿越元州街,踏進黑漆漆的巷子,才踏出一步就立刻止住腳步。

   對方有兩個人。

   片刻之後,她的眼睛才適應周遭的陰暗環境,看見對方手中握著的是什麼。兩名男子都已脫下褲子,掏出了生殖器。

   她猛然後退一步,並未回頭,暗自盼望背後沒有站著第三個人。

   「頂,抱歉。」一個年輕的聲音說,一邊咒罵一邊道歉。馮盈盈心想,他們大概十九、二十歲吧,喝得醉醺醺的。

   「喂,」另一名少年說:「你尿到我鞋子上了啦!」

   「我被嚇到了嘛!」

   馮盈盈把外套裹緊了些,從兩名少年背後走過,他們再度轉身面對牆壁。「這裡又不是公共廁所。」她說。

   「抱歉,我們尿急啦,下次不會了。」



   Bob快步穿過興華街。他得再努力想想才行,兩個男人加上一個女人,不可能讓女人有八分之一的機率遭到謀殺,其中的計算應該更複雜才對。[b]一切[/b]都應該更加複雜才對。

   他剛穿越荔枝角道就突然轉頭,只見五十公尺後方有個男子正在行走。他不是很確定,卻又覺得男子就是先前他離開Metro LKF酒吧時站在對街觀賞櫥窗的人。Bob加快腳步,朝東走去,街道上四下無人,只有一輛公車似乎提早到站了,正在公車站等候。Bob朝後方望了一眼。男子仍在那裡,仍和他保持相同距離。Bob向來都很害怕鬼,但他無法看清男子的長相。他們繼續往前走,Bob看見了一百公尺外他家大廈的鋼閘,但一回頭,竟看見男子跑了起來。一想到有個變態的人緊追在後,Bob不由自主也跟著跑了起來。他已有多年沒有跑步,每奔出一步,腳跟接觸柏油路面,衝擊波就傳到腦部,令他視線搖晃。他奔到大閘前,順利按入密碼鍵,閃身入內,隨即將厚重鋼閘關上。他倚著鋼閘,朝閘上的通孔望出去,卻見街上空無一人。也許那人根本不是什麼鬼怪。Bob不由得大笑起來。只因為剛才聊到謀殺就把自己搞得這麼神經病,真是太扯了。還有剛才那個馮盈盈是怎麼形容跟蹤狂的?

   Bob打開自家大門時依舊氣喘吁吁。他從雪櫃裡拿出一瓶啤酒,發現面向街道那側的廚房窗戶開著,便將窗戶關上,走進睡房,打開了燈。

   他在面前的電腦上按下一個鍵,二十三吋電腦螢幕立刻亮了起來。

   他在搜尋欄位裡鍵入色情網站的名稱「Pornhub」,然後又鍵入「美國」,接著查看圖示,找到一個至少髮型和身型跟馮盈盈相似的女人。公寓牆壁甚薄,因此他將耳機插入電腦,在那圖示上點了兩下,解開腰帶,把褲子推到大腿。影片中的女人跟馮盈盈一點也不像,Bob索性閉上眼睛,只聆聽影片中的呻吟聲,想像馮盈盈的緊緻小嘴、輕蔑眼神、樸素卻又性感的上衣。除了這個方式以外,他不可能擁有她,絕對不可能。

   Bob猛然停下,張開雙眼,放開生殖器,只因背後一股冷風吹來,吹得他後頸汗毛直豎。他知道這股冷風是從房門口吹來的,也[b]曉得[/b]自己確實把門關好了。他抬起手來,想摘下耳機,卻知道已然太遲。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6 03:27

[b]< 3 >[/b]

   馮盈盈扣上大門的安全門鏈,脫下鞋子,伸手撫摸插在鏡子旁邊的一張照片。那是她和姨甥女的合照。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有這習慣,只知道這習慣滿足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人性需求,就像那些講述人死後的故事一樣。她走進客廳,在舒適兩房小住所的沙發上躺了下來。至少這房子是屬於她的。她查看手機。有一則公事上的Whatsapp,明早的會議取消了。她沒跟今晚碰面的男子說她是律師,專辦刑事案件,還有他提到說男性比較容易遭到謀殺的數據其實只對了一半。在和性犯罪有關的命案當中,被害人是女性的機率是男性的四倍。這就是為什麼她買下這戶住宅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門鎖換掉,再加裝安全門鏈。她打開交友App OK Cupid,看見她和一名男子配對成功。她是不是該縱容自己最後一次透過訊息調情,然後才註銷自己的帳號,永遠刪除這個應用程式?

   不行,要立刻刪除才行。

   她進入選單,選取相關選項,系統問她是否[b]真的[/b]要刪除她的帳號?馮盈盈看著自己的食指,只見食指微微顫抖。慘了,難道她上癮不成?

   她心下猶疑,她聽過一堂課,講師是個曾近距離接觸過重刑犯的心理學家, 他說男人會為了性、金錢和權力而殺人,而女人會為了嫉妒和恐懼而殺人。

   馮盈盈的手指不再往左滑。第一張照片雖然陰暗且有點失焦,但裡頭那張瘦長臉孔看起來有點眼熟。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因為OK Cupid會把位置相近的人拉在一起配對。根據系統顯示,這男子距離她不到一公里,說不定跟她就在同一條街上。手指往右滑,表示「我對你感到好奇」。

   她的iPhone發出欣喜的提示聲,告訴她又配對成功了。



   Bob透過鼻子用力呼吸。

   他拉上褲子,慢慢轉動椅子。

   房裡只剩電腦螢幕的光線,照亮他背後那人的軀體和雙手。他看不見對方的臉,只看見一雙蒼白的手握著某樣東西朝他走來。那是一條黑色皮帶,一端結成一個套環。

   那人又搭上一步,Bob本能地往後退。

   「我覺得世界上只有一種動物比你還要噁心,你知道是什麼動物嗎?」那人在陰暗中低聲說,拉了拉那條皮帶。

   Bob吞了口口水。

   「是狗,」那人說:「就是該死的狗,狗是[b]你[/b]發誓會盡力照顧的那隻狗,結果牠卻在睡房地上拉屎,只因為有人懶得帶牠出去散步。」

   Bob咳了一聲。「老婆,拜託妳……」

   「帶牠出去散步,上床的時候別碰我。死狗公!」

   Bob接過牽繩。老婆轉身離開,砰的一聲把門重重關上。

   房裡只剩他一人坐在陰暗之中,眼睛眨呀眨的。

   他算出來了,是「九」。兩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起命案,女人成為受害者的機率是九分之一,不是八分之一。



   叮。

   OK Cupid配對成功。

   當某人將你的照片滑向右側,而你也已將對方的照片滑向右側,手機就會發出這欣喜的提示聲。

   馮盈盈覺得頭暈目眩、心跳加速。

   她知道這是OK Cupid配對成功所帶來的熟悉反應,心臟因為亢奮而加速跳動,腦中釋放出大量會讓人上癮的快樂化合物。但她心跳加速卻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剛才那聲「叮」不是從[b]她的[/b]手機發出來的。

   此外,那聲「叮」正好就在她把照片往右滑的同時響起。根據OK Cupid顯示,那人距離她不到一公里遠。

   她看著緊閉的臥室房門,吞了口口水。

   那聲「叮」一定來自附近公寓,這附近住著許多單身人士,也就是大量的OK Cupid潛在使用者。四下歸於寂靜,就連今晚稍早她出門時樓下正在狂歡的年輕女生也安靜無聲。只有一個方法能驅逐想像中的怪物,那就是親自去查看。

   馮盈盈從沙發上爬起來,跨出四步,來到臥室門口,暗自躊躇,腦中浮現許多她經手過的攻擊案件。

   她打起精神,打開房門。

   接著,她發現自己站在房門口喘不過氣來,只因空氣全都憑空消失了,她連一絲也吸不到。

   床舖上方的燈亮著,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從床腳伸出來的一雙皮鞋,接著是牛仔褲和一雙交疊的長腿。躺在床上的男子就跟照片上一樣,一半隱身在陰暗中,另一半失焦。但他的襯衫扣子打開,露出赤裸胸膛,胸膛上有個臉孔的刺青。那張臉孔牢牢吸引住馮盈盈的目光。那張臉正在發出無聲尖叫,彷彿被緊緊束縛住,亟欲掙脫。馮盈盈也無法發出尖叫。

   床上那人坐了起來,手機螢幕的亮光掠過他的臉龐。

   「我們又見面了,馮盈盈。」那人低聲說道。

   她一聽見男子的聲音便恍然大悟,難怪那張照片看起來很眼熟。但男子的髮色有所不同,臉部也顯然經過整容,縫線留下的疤痕依然清楚可見。

   男子抬起手,把一樣東西放入口中。

   馮盈盈注視著男子,慢慢後退,接著轉過身子,把空氣吸進肺部。她知道自己必須利用這口氣來逃跑,而不是尖叫。大門只有五步之遙,最多六步。她聽見床鋪發出咯吱一聲,但對方起步較慢,只要她能跑進樓梯間,就能放聲呼救。她跑到大門前,握住門把往下壓再往前推,門卻無法順利打開。

   是安全門鏈的關係。她把門稍微拉上,抓住安全門鏈,但已花費太多時間。這簡直是一場惡夢。她知道來不及了,感覺有個東西按上自己的嘴巴,整個人被用力往後拽。情急之下,她把手伸出安全門鏈旁的開口,抓著門板外側,試圖尖叫,但那隻散發尼古丁臭味的大手緊緊按住她嘴巴。她被猛然一拉,大門在她眼前關上。那人在她耳邊輕聲說:「妳喜歡我嗎?妳看起來也沒有檔案照片上好看呀,寶貝。我們只是需要多了解了解彼此而已,上……上次我們沒有機會這樣做。」

   這個聲音,還有因孤獨而造成的口吃。她聽過這種說話腔調。她不斷踢腿,試圖掙脫,但對方牢牢架住她。男子把她拖到大門鏡子前,頭靠在她肩膀上。

   「我被判有罪不是妳的錯,馮盈盈,因為不利於我的證據實在太多了。我來這裡不是為了這個原因。如果我說這只是巧合,妳會相信嗎?」男子咧嘴一笑。馮盈盈望入他口中,只見他的牙齒看起來像是鐵做的,漆黑且生鏽,上下皆有尖銳利齒,宛如一具捕獸器。

   他一開口,那口鐵牙齒就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難道裡面裝有彈簧?

   這時她猛然想起那起案件的細節和案發現場的照片,立刻明白自己命在旦夕。

   接著他一口咬了下去。

   馮盈盈奮力在捂住自己嘴巴的那隻大手裡尖叫,同時目睹自己的鮮血從脖子噴了出來。

   男子抬起頭,看著鏡子。只見她的鮮血從他的眉梢和頭髮流下,緩緩流到下巴。

   「我想這應該可以叫配……配對成功吧,寶貝。」他柔聲說,再度張口咬下。

   馮盈盈覺得一陣暈眩。男子不再用力架住她,因為已經沒有必要,因為一股癱瘓的涼意和一種異樣的黑暗已慢慢籠罩她、入侵她。她掙脫一隻手,朝鏡子旁的照片伸去,想再摸摸那張照片,但指尖無論如何都碰不到。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28 03:00

[b]第二章:總區重案組(RCU)

< 1 >[/b]

   刺眼的午後陽光射入客廳窗戶,照亮大門。

   劉心悠高級督察站在鏡子前不發一語,陷入沉思,眼睛望著插在鏡框上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女孩互相擁抱坐在岩石上,兩人頭髮都濕漉漉的,身上裹著大毛巾,彷彿剛游泳完。但如今卻有個東西將兩人分隔開來。鏡子上有一條深色血痕往下延伸,穿過照片,正好劃開兩人的微笑臉龐。劉心悠沒有小孩,她以前會想要小孩,現在已經不想。現在她是煥然一新的單身女強人,對於這個新身分她感到很高興,難道不是嗎?

   她聽見一聲低咳,抬起頭來,和一人四目相接。那人臉上有疤痕,額頭突出,髮際線甚高。那人是王偉樑。

   「怎麼了,Sir?」劉心悠問道,同時看見王偉樑的臉沉了下來,只因她刻意叫他「Sir」,讓他想起自己在警界服務了二十年卻還只是個三柴、小沙展,而且基於許多原因,他絕對不可能申請成為警署警長,這可多虧他的童年好友,也就是郭晉安總警司把他調過來。

   王偉樑聳了聳肩。「沒什麼,妳才是案子的負責人。」他冷冷的看著劉心悠,狗一般的眼神中同時帶著服從與敵意。

   「你去跟鄰居打聽,」劉心悠說:「從樓下開始,特別留意昨天白天和晚上有沒有人聽見或看見什麼。馮盈盈一個人住在這裡,所以我們也要知道她平時都跟什麼樣的男人來往。」

   「所以妳認為凶手是男人,而且他們已經彼此認識?」這時劉心悠才看見王偉樑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那人神情大方,一頭短髮,五官英俊。「我叫肖戰,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勤。」他話聲高亢,臉上掛著微笑。劉心悠一望即知他對用魅力征服別人自信滿滿。過去他在西九龍總區的上司所寫來的推薦函,儼然是一封愛的聲明。但持平而論,他的資歷確實證明推薦函中所言不虛。三年前他從香港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在西九龍總區擔任督察期間也績效良好。

   「去打聽吧,老王。」劉心悠說。

   她看見王偉樑拖著腳步離去,認為那應該是他對於服從年輕女長官的命令表達消極的抗議。

   「歡迎加入,」劉心悠說,朝肖戰伸出了手。「抱歉我們沒在你第一天上任的時候跟你打招呼。」

   「死者較生者大。」這名年輕人說。劉心悠聽出這是梅若鴻的名言之一,同時看見肖戰只是看著自己伸出的手,立刻發現自己手上仍帶著乳膠手套。

   「我還沒碰過什麼嘔心的東西。」她說。

   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牙齒。加二十分。

   「我對乳膠過敏。」他說。

   扣四十分。

   「跟你說,肖戰,」劉心悠說,手仍然向前伸著。「這種手套沒沾粉,而且過敏原和內毒素都低。既然你要加入重案組,戴這種手套的機會就很多,不過我們也可以隨時把你轉到公共關係科或……」

   「最好不要。」他笑道,握了握劉心悠的手。她感覺到一股暖意穿透乳膠手套。

   「我叫劉心悠,是這起命案的專案小組負責人。」

   「我認得妳,妳曾經是梅若鴻團隊的一員。」

   「梅若鴻團隊?」

   「那起深圳南山區屠殺案。」

   劉心悠點了點頭。她從未想過他們是「梅若鴻團隊」,但這名稱也挺恰當的。如今Mui Sir已調職,在香港警察學院擔任教官,黃浩然在法證部擔任高級化驗師,而她則當上了重案組的高級督察。

   肖戰的雙眼閃閃發亮,嘴角依然帶著微笑。「可惜Mui Sir已經不是……」

   「可惜我們現在沒時間聊天,肖戰,我們得偵破這起命案才行。你跟老王去吧,多聽多學。」

   他歪嘴一笑。「你是說王沙展有很多東西可以教我?」

   劉心悠揚起雙眉。這小子年輕、自信、天不怕地不怕,這些都是很好的特質,但她只希望他不是另一個想成為梅若鴻的人。因為梅若鴻是獨一無二的。

天使長米迦勒 2021-9-30 03:01

[b]< 2 >[/b]

   王偉樑用拇指按下門鈴,聽見門內傳出鈴聲,並提醒自己不要再咬指甲了,然後放開門鈴。

   之前他去找郭晉安,請郭晉安把他調到重案組時,郭晉安問他原因,他據實以告:他想在食物鏈裡爬得高一點,卻又不想花太多力氣。換作是其他總警司,早就把他轟出去了,但郭晉安不行,他們倆知道太多彼此的骯髒事了。年輕時他們之間有著類似友情的關係,之後演變成一種共生關係,猶如鯽魚和鯊魚,如今他們的關係是建立在彼此的罪行和共同保密上,這也意味著當王偉樑提出調職請求時一點也不需要假裝。

   但現在王偉樑開始懷疑自己的調職請求是否明智。重案組的勤務分成兩大類:偵查和分析。他聽見陳展鵬高級警司說他可以自行選擇想做哪類勤務時,他就明白了沒人期待自己能擔當多少責任。這對王偉樑來說倒是無所謂,但他必須承認,當劉心悠高級督察帶他熟悉單位,口中一直稱他為「Sir」,又特別詳細說明咖啡機該如何使用時,讓他心裡一陣刺痛。

   門打了開來,三個少女站在門口,用嚇壞了的表情看著他,顯然她們已聽說樓上發生了什麼事。

   「香港警察,」王偉樑說,亮出委任證。「我有一些問題想問,妳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在……」

   「……可不可以請教幾個問題,請妳們提供協助?」一個聲音從王偉樑背後傳來,是那個新來的傢伙肖戰。王偉樑看見三個少女的驚恐表情迅速褪去,整個臉孔都亮了起來。

   「當然可以,」開門的少女說:「你們知道是誰……是誰……做的嗎?」

   「現在我們什麼都不能說。」王偉樑說。

   「但我們可以說的是,」肖戰說:「妳們沒有必要感到害怕。我想妳們應該都還是學生吧,是一起分租這間公寓嗎?」

   「對。」三人齊聲回答,彷彿誰都想當第一個回答的人。

   「我們可以進來嗎?」肖戰說,微微一笑。王偉樑注意到他的笑容跟郭晉安一樣雪白。

   三個少女引領他們走進客廳,其中兩人很快地收拾桌上的啤酒罐和玻璃杯,離開客廳。

   「昨晚我們在這裡開了個小派對,」開門少女怯怯地說:「真是太糟糕了。」

   王偉樑不確定她的意思是說鄰居遇害很糟糕,還是命案發生時她們正在開派對很糟糕。

   「昨晚十點到午夜之間,妳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王偉樑問道。

   少女搖了搖頭。

   「那馮小盈……」

   「馮盈盈。」肖戰出言糾正,一邊拿出筆記本和筆。王偉樑突然想到自己也應該做筆記才對。

   王偉樑清了清喉嚨。「妳們這個鄰居有男朋友嗎?或是她經常跟什麼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少女說。

   「謝謝,那沒事了。」王偉樑說,轉身要朝門口走去。這時另外兩個少女正好回到客廳。

   「我們也想聽聽妳們怎麼說,」肖戰說,「妳們的朋友說她昨天什麼都沒聽到,也不知道馮盈盈平常或最近常跟誰來往,請問妳們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兩個少女面面相覷,才又朝肖戰望來,同時搖了搖頭,頭上頭髮隨之飄動。王偉樑發現三個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年輕的警員身上,對此他並不在意,因為他受過很多「被忽視」的訓練,早已習慣胸口那一丁點痛楚。

   「妳們最後一次碰見馮盈盈是什麼時候?」肖戰問說。

   三個少女又面面相覷。「[b]我們[/b]沒有碰見她,可是……」

   其中一個少女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卻立刻發現自己的舉止十分不恰當,便用手摀住嘴巴。開門少女清了清喉嚨。「Andy今天早上打電話來,說他跟阿輝昨天回家的時候在樓下的巷子停下來小便。」

   「他們就是……很會耍白痴而已。」高個少女說。

   「他們只是有點喝醉了啦。」第三名少女說,又咯咯笑了起來。

   開門少女瞪了另外兩人一眼,意思是要她們正經一點。「反正呢,他們站在樓下的時候,剛好有個小姐經過,所以才打電話來跟我們道歉,怕他們的行為給我們難堪。」

   「這樣做很體貼,」肖戰說:「那他們認為那位小姐是……?」

   「他們[b]已經知道了[/b]。他們在網路上讀到說有個{三十多歲的女子}遇害,又看見我們這棟公寓的照片,就用google去搜尋線上新聞的被害人照片。」

   王偉樑發出呼嚕一聲,他最痛恨記者了,頂撚每一個都跟食腐動物沒兩樣。他走到窗前,低頭朝街上望去,便看見封鎖線外圍著一群記者,面前伸出一個個攝影器材長鏡頭,彷彿禿鷹的嘴喙,希望在屍體運出時捕捉到鏡頭。現場待命的救護車旁站著一個男子,正在和身穿白制服的同事說話,男子正是法證部高級化驗師黃浩然。只見黃浩然朝同事點了點頭,隨即又走進公寓,走路的姿勢有點弓身駝背,彷彿肚子痛似的。王偉樑心想,這不會是跟最近的八卦有關吧?聽說這個帥哥,最近被劉心悠給甩了。很好,有人也可以嘗嘗被撕成碎片的痛苦。肖戰的高亢嗓音在王偉樑背後響起:「所以他們一個叫Andy,一個叫……?」

   三個少女笑道:「一個叫阿輝。」

   王偉樑和肖戰對視,朝門口點了點頭。

   「很謝謝妳們,這樣就可以了。」肖戰說:「對了,還是跟妳們要一下電話。」

   三個少女望著他,神情中混雜著驚懼和喜悅。

   「我是說Andy和阿輝的電話。」他歪嘴一笑,補充說道。

香港小說

*** 該帖被屏蔽 ***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 01:40

[quote]原帖由 [i]香港小說[/i] 於 2021-9-30 11:06 AM 發表 [url=https://www.discuss.com.hk/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540947631&ptid=30176853][img]https://www.discuss.com.hk/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
hello
第一段好似看過了..在你舊故事的結尾,那段是引子吧?


新故事,加油~
謝謝分享。 [/quote]
多謝妳!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 01:40

[b]< 3 >[/b]

   劉心悠站在臥室裡,就站在一名蹲在床邊的女法醫後方。馮盈盈平躺在被子上,但從上衣的血跡分布來看,鮮血噴出時她是站著的,有可能是站在大門的鏡子前方,因為大門地毯吸飽了血,甚至黏在底下的地板上。大門和臥室之間血跡甚少,顯示她的心跳可能是在大門停止的。女法醫陳煒(Alice)根據屍體溫度和屍僵程度,推斷死亡時間大約落在昨天晚上十一點到今天凌晨一點之間,死因可能是脖子側邊的頸動脈處、就在左肩上方的位置,遭到一個或多個利器刺穿,導致失血過多而死。

   此外,死者的褲子和內褲被拉到腳踝。

   「我採集了她指甲底下的樣本,也剪下了她的指甲,但從肉眼來看,我沒看見有皮屑殘留。」Alice說。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進行現場鑑識工作的?」劉心悠問道。

   「Wong Sir叫我們開始的時候,」Alice答道:「他的口氣好客氣。」

   「是喔。方醫生在公幹。」劉心悠說,「死者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她左下臂的地方有擦傷,右手中指插了一小根木屑。」

   「有沒有性侵的跡象?」

   「生殖器官沒有明顯的暴力侵入痕跡,但是這裡……」Alice拿起放大鏡對著屍體腹部,劉心悠湊到放大鏡前,看見一條發亮的細線。「有可能是唾液,可能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別人的,不過看起來更像是前列腺液或精液。」

   「希望真是這樣。」劉心悠說。

   「[b]希望[/b]她遭到性侵?」黃浩然走進臥室,站在劉心悠背後。

   「如果是這樣的話,所有證據都顯示性侵事發生在她死亡以後,」劉心悠頭也不回地說:「所以那時她已經沒有知覺了。我是很希望能發現一點精液。」

   「我只是開玩笑的啦。」黃浩然用親切的語氣低聲說。

   劉心悠閉上眼睛。黃浩然當然知道精液是這類命案的「終極破案神器」,他當然也只是在開玩笑,主要是為了緩和他們之間受創的尷尬情緒。自從三個月前她搬離他的住處,這種尷尬一直存在。她也想緩和這種氣氛,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著手。

   Alice抬頭朝他們看去。「我這邊結束了。」她說。

   「救護車已經來了,我會請他們把屍體抬下去。」黃浩然說:「Alice,謝謝妳的幫忙。」

   Alice點點頭,快步離去,彷彿察覺到了現場的緊繃氣氛。

   「怎麼樣?」劉心悠說,逼自己朝黃浩然看去,也逼自己忽視黃浩然的嚴肅眼神,那眼神中的悲傷多過於哀求。

   「其實沒有太多可以說的。」黃浩然說。

   劉心悠等待黃浩然往下說,希望他們在談的仍是關於命案的事。

   「她好像不太打掃家裡。我們在屋子裡找到很多人的頭髮,大部分都是男性的頭髮,而且那些頭髮看起來不太可能都是昨天晚上掉的。」

   「她是個律師,」劉心悠說:「又是個單身女子,工作壓力很大,所以可能不像你會把那打掃放在優先順位。」

   黃浩然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劉心悠發現他經常帶給她的罪惡感正在胸口隱隱作痛。其實他們從未吵過關於打掃的事,黃浩然的打掃動作總是很快,總是默默地去掃地、把待洗衣物放進洗衣機、清洗浴缸、晒棉被,從不出聲指責或出言討論。對待其他事情他也是這個態度。他們同居的那一整年,兩人連爭執都不曾有過,他總是設法先行脫離可能導致爭執的狀況。每當她讓他感到失望,或只是懶得去管某些事,他總是在一旁小心呵護、奉獻犧牲、任勞任怨,像是個令人厭煩的機械人,把她捧得高高的膜拜,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個沒有腦袋的人。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4 01:43

[b]< 4 >[/b]

   「你怎麼知道那些是男性的頭髮?」她歎了口氣道。

   「她這樣一個單身女子,工作壓力又很大……」黃浩然說,並未看她。

   劉心悠交疊雙臂。「你想說什麼,Raymond?」

   「什麼?」黃浩然的蒼白臉頰微微泛紅,眼睛比平常還突出了些。

   「你是說我是個隨便的人嗎?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

   「不是啦!」黃浩然揚起雙手,彷彿要自我防衛。「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開了一個爛玩笑而已啦。」

   劉心悠知道自己應該憐憫黃浩然才對,她也確實有點這種心情,但又還不到會想上前給個擁抱的程度。這種憐憫之情其實比較像是嘲笑,而這種嘲笑讓她想要賞他一巴掌,羞辱他。這就是為什麼她會離開,因為她不想看到像黃浩然這樣一個完美的老好人受到羞辱。劉心悠深深吸了口氣。

   「所以呢,是男人的?」

   「那些頭髮大部分都是短髮,」黃浩然說:「得等分析報告出來才能確定,不過那麼多DNA應該夠讓DNA資料庫組忙一陣子。」

   「好吧。」劉心悠說,轉頭望向屍體。「知道凶手是用什麼凶器刺死她嗎?或者應該說砍死她?因為有數個穿刺傷聚集在一起。」

   「不是很容易看出來,但傷口呈現出一種排列模式,」黃浩然說:「應該說兩種排列模式。」

   「喔?」

   黃浩然走到屍體旁邊,指著馮盈盈的頸部,就在她那頭短髮下方的位置。「有沒有看見這些傷口形成兩個重疊的橢圓形,一個在這裡,一個在這裡?」

   劉心悠側過了頭。「聽你這麼一說……」

   「這很像咬痕。」

   「喔,」劉心悠脫口而出。「難道是動物幹的?」

   「天知道。不過妳可以想像一下,上下排牙齒咬下去後,皮膚皺褶處被拉開又壓在一起,就會產生這種痕跡……」黃浩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半透明的紙袋, 劉心悠立刻認出那是今天他帶出門的午餐包裝紙。「看來它跟我這個人的咬痕還挺像的呢。」

   「但人類牙齒不可能在她脖子上造成這種傷口。」

   「這我同意,但那個排列模式是屬於人類的牙齒。」

   劉心悠舔了舔嘴唇。「有些人會刻意去把牙齒磨尖。」

   「如果是人類牙齒,就可以在傷口周圍找到唾液,但無論如何,如果凶手咬她的時候是站在大門地毯上,那麼這個咬痕顯示凶手是站在她背後,而且凶手比她還高。」

   「我們的化驗員沒在她指甲底下發現皮屑,這表示凶手應該是緊緊架住了她,」劉心悠說:「所以凶手是個強壯男性,有著中等以上的身高,牙齒長得像掠食動物。」

   兩人靜靜站著,眼望屍體。劉心悠心想,他們就像畫廊裡的一對小情侶,正在思索該發表什麼高見才能讓對方崇拜。唯一不同的是,黃浩然從不會想要做什麼來讓別人崇拜,但是她會。

   劉心悠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任何人都不准進來!」她喊道。

   「只是要跟妳回報,現在只有兩戶人家有人,而且他們都沒看見或聽見什麼。」肖戰的高亢嗓音傳了進來。「但我剛才問過昨晚馮盈盈回家時碰見她的兩個小伙子,他們說她是一個人回來的。」

   「那兩個小伙子是……?」

   「他們都沒有前科,而且有的士收據可以證明他們是在昨晚十一點半過後不久離開這裡的。那兩人說他們在樓下巷子小便的時候,她剛好走進來撞見他們。我要不要帶他們去警署裡問話?」

   「凶手應該不是他們,但還是帶回去問話吧。」

   「好。」

   肖戰的腳步漸去漸遠。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6 01:45

[b]< 5 >[/b]

   「她一個人回家,現場卻沒有強行入侵的跡象,」黃浩然說:「妳想她會不會是自己讓凶手進來的?」

   「除非她跟凶手很熟。」

   「難道他們不認識?」

   「馮盈盈是個律師,她很清楚事情的風險所在,而且大門上的安全門鏈看起來還很新,所以我認為她是個很小心的年輕女子。」劉心悠在屍體旁蹲下,看著馮盈盈中指上插著的小木屑和下臂上的刮痕。

   「她是律師,」黃浩然說:「那裡的律師?」

   「鄧謝葉律師行的律師,報警的就是律師行的人,因為她今天沒出席聽證會,手機又沒人接,而律師遭人攻擊還挺常見的。」

   「所以妳認為……?」

   「沒有,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不認為她會隨便讓人進來,但是……」劉心悠蹙起眉頭。「你覺不覺得這根白色木屑看起來帶有一點粉紅色?」

   黃浩然彎下腰去。「的確是白色。」

   「是帶有一點粉紅色的白色,」劉心悠說,站起身來。「你跟我來。」

   他們走進大門,劉心悠打開大門,指著有點裂開的門板外側。「帶有一點粉紅色的白色。」

   「妳說了算。」黃浩然說。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不可置信地說。

   「研究顯示女人比男人更能分辨得出色彩的細微變化。」

   「那[b]這個[/b]你總看得見吧?」劉心悠問道,拿起掛在門板外側的安全門鏈。

   黃浩然靠得近了些,他的氣味讓劉心悠心頭一驚。也許她只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而感到不舒服而已。

   「被刮下來的皮膚組織。」黃浩然說。

   「她的下臂也有刮傷,這樣你明白了吧?」

   黃浩然緩緩點頭。「她被安全門鏈刮到,這表示當時門鏈是扣上的,同時也意味著案發當時她並不是被凶手推進門內,而是掙扎著要逃出門外。」

   「現在很少有人在用安全門鏈,我們都仰賴門鎖,這是普遍的習慣。如果是她讓凶手進來,如果這個強壯男性是她熟悉的人……」

   「……她就不會在開門讓對方進來以後,還要匆匆忙忙扣上門鏈,因為她會覺得安全。所以說……」

   「所以說,」劉心悠接口道:「她回到家的時候,凶手已經在家裡了。」

   「她卻毫不知情。」黃浩然說。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把安全門鏈扣上,因為她認為危險是在[b]外面[/b]。」劉心悠心頭一顫。這就是所謂的「驚懼之喜」,當偵查命案的警員突然[b]看見[/b]或[b]明白[/b]案情,心中就會出現這種感覺。

   「Mui Sir看到現在的妳一定會很高興。」黃浩然大笑說。

   「什麼?」

   「妳臉紅了。」

   我真是糟糕透頂,劉心悠心想。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8 02:25

[b]< 6 >[/b]

   記者會召開時,劉心悠覺得自己心不在焉。他們在記者會上簡短說明被害人的身分、年齡、發現地點和時間,透露的消息僅此而已。命案發生後的第一場記者會通常都必須說得越少越好,並以簡單消息為藉口草草走個過場。

   她旁邊坐的是總區重案組陳展鵬高級警司。陳展鵬唸出他們一起擬定的簡短講稿時,閃光燈紛紛映照在他的頭上,使得他臉頰閃閃發光,劉心悠很高興負責發言的是陳展鵬,倒不是因為她不喜歡成為注目焦點,而是因為這件事可以稍後再說。這是她頭一次主導命案的調查,先讓陳展鵬負責跟媒體周旋感覺比較保險,她也可以藉此機會向資深長官學習說話技巧、肢體語言和語氣聲調,說話內容雖然只是不斷在打高空,卻又要讓社會大眾認為一切都在警方掌控之中。

   她坐在原位,看著聚集在記者室的三十幾名記者,他們就坐在後方牆壁底下,牆上掛著一幅大型畫作,蓋滿整片牆壁,畫中有許多人正在游泳,大部分是清瘦的年輕男孩。那幅畫描繪的是一個純真美麗的年代,不像現在資訊爆炸,一切都被顛倒扭曲。至於她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覺得那個畫家應該有戀童癖。

   陳展鵬正在回答記者問題,像誦經一樣不斷重複相同的答案:「目前以我們的立場來說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像這樣一句簡單的回答可以換一種口氣,避免聽起來太過傲慢或輕浮。比如說:「現階段我們無法評論這個問題。」或是換個更親切一點的說法:「我們可能要稍後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劉心悠聽見記者正在振筆疾書和敲打鍵盤,記下陳展鵬的回答,但其實問題本身所包含的細節都還比較詳細:「屍體受損狀況嚴重嗎?」 「有沒有性侵的跡象?」 「目前有嫌犯了嗎?如果有的話,是不是跟她親近的人?」這裡假設性的問題隱含太多的不堪暗示,其實只會得到「無可奉告」的回答而已。

   劉心悠看見記者室後方門口站著一個熟悉身影,那人一眼戴黑眼罩,身上穿著總警司制服。她知道他那身制服總是熨燙妥貼,掛在辦公室的櫃子裡。那人正是郭晉安。他並未走進室來,只是站在門口觀察。她注意到陳展鵬也看見郭晉安了,在年輕許多的高級警司視線下,他還刻意把腰桿打直了些。

   「記者會到此宣告一段落。」警察公共關係科警員說。

   劉心悠看見郭晉安對她示意,表示想跟她說幾句話。

   「下次記者會什麼時候舉行?」《星星日報》港聞版記者劉佩玥問道。

   「我們會再……」

   「等到我們掌握新事證時候。」陳展鵬打斷公共關係科警員的話。

   劉心悠注意到陳展鵬用的是[b]等到[/b],而不是[b]如果[/b]。這類措詞的細微分別十分重要,因為這表示人民公僕正孜孜不倦地工作,正義之輪正在轉動,凶手遲早都會落網。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10 03:33

[b]< 7 >[/b]

   「有什麼新發現嗎?」郭晉安問,他和劉心悠大步穿過警察總部的中庭。過去郭晉安那張臉龐,在長睫毛、稍微過長的整齊頭髮、古銅膚色和獨特氣質的襯托下,給人一種矯揉造作的感覺,也可說是弱點。但如今他戴上眼罩,看起來頗戲劇化,卻正好出現相反效果。眼罩暗示著力量,意味著這個男人即使失去一隻眼睛也不會放棄。

   「鑑證人員在咬痕裡發現一樣東西。」劉心悠說,跟隨郭晉安穿過櫃檯前方的氣密門。

   「唾液?」

   「是鐵鏽。」

   「鐵鏽?」

   「對。」

   「什麼東西的鐵鏽?」郭晉安按下面前的電梯按鈕。

   「目前仍不清楚。」劉心悠說,在郭晉安身後停下腳步。

   「現在還不知道凶手是怎麼進入住所的?」

   「是的,大門門鎖幾乎不可能撬開,大門和窗戶也沒有強行入侵的跡象。雖然有可能是她自己讓凶手進門,但我們不這樣認為。」

   「說不定凶手有鑰匙。」

   「有兩個少年在她回家的時候正好碰見她,王偉樑和肖戰找他們問過話,他們都很確定她是自己按大閘密碼鎖,而不是用大門對講機叫已經在她家的人幫她開門。」

   「原來如此,但凶手不是可以自己去打鑰匙?」

   「但這樣一來,凶手就必須先拿到原始的那把鑰匙,再去找一個鎖匠,而這個鎖匠必須有能力打出同款鑰匙,所以這個可能性也不是很高。」

   「了解。好吧,其實我想跟妳談的不是這件事……」兩人面前的電梯門打開,正要跨出電梯的兩名警察一看見總警司立刻收起笑容。

   「我想跟妳談的是老王的事,」郭晉安說,很有紳士風度地讓劉心悠先進電梯。「我是說王偉樑。」

   「什麼事呢?」劉心悠說,鼻子聞到一絲鬍後水的氣味。她一直以為現今男人都已揚棄濕式刮鬚法和刮完鬍子後再拍上鬍後水的動作。黃浩然用的是電動刮鬚刀,而且懶得使用香氛鬍後水。至於她認識的其他男人,自從……呃,有幾次她寧願對方使用濃重香水來蓋過他們的自然體味。

   「他適應得怎麼樣?」

   「你是說王偉樑?很好啊。」

   兩人並肩而立,面對電梯門。在接下來的靜默中。劉心悠的眼角餘光瞄到郭晉安歪嘴一笑。

   「很好?」片刻之後郭晉安說。

   「我交待的事他都會去執行。」

   「我想妳交待的事應該都不會太吃力吧?」

   劉心悠聳了聳肩。「他沒有豐富的查案背景,卻被分派到犯罪調查單位,容我這樣說,這表示他沒有機會坐上駕駛座。」

   郭晉安點點頭,揉了揉下巴。「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服從命令,以及有沒有……乖乖遵守規定。」

   「據我所知他都有遵守規定,」電梯慢了來。「不過你指的是什麼規定?」

   「我只是希望妳稍微留意他一下而已,王偉樑過得有點辛苦。」

   「你是指上次爆炸事件他受傷的事?」

   「我是指他的人生,他有一點……這該怎麼說?」

   「人生一團糟?」

   郭晉安乾笑幾聲,朝打開的電梯門說:「妳的樓層到了,Annie。」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0-10 03:39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12 02:52

[b]< 8 >[/b]

   記者會結束後,王偉樑和肖戰走進中庭,一個高佻女子上前攔住他們。

   「我是《星星日報》的劉佩玥,我以前見過你,」她的眼神隨即離開王偉樑望向另一人。「但你應該是重案組的新成員吧?」

   「是的,」肖戰說。王偉樑在一旁觀察劉佩玥,只見她有一張相當有魅力的臉蛋,但他從未搞清楚她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身材。她經常穿著色彩鮮豔的寬鬆服裝,讓她看起來比較像是老派的時事評論家,而不像是個強悍的港聞版記者。雖然她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但王偉樑總覺得她好像已經存在了好久好久,那麼堅強、執著、強健,沒什麼能輕易動搖她。而且她連身上的氣味都像男人,據說她都用Old Spice鬍後水。

   「你們在記者會上透露的消息很有限,」劉佩玥微笑道,那是當記者有所求時露出的微笑,只不過這次她要的似乎不只是消息,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肖戰。

   「我只能說我們沒有更多消息可以透露。」肖戰說,回以微笑。

   「我會引用你說的話,」劉佩玥說,一邊做筆記。「你叫什麼名字?」

   「妳要引用我說的[b]什麼話[/b]?」

   「就是除了Chan Sir和Madam Lau在記者會上公布的資訊,警方現在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王偉樑看見肖戰眼中閃現惶恐之色。「不對不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請妳別這樣寫。」

   劉佩玥繼續一邊做筆記,一邊答道:「我已經自我介紹說我是記者了,很顯然我是為了採訪而來。」

   肖戰向王偉樑投以求救的眼神,但王偉樑不發一語。這小子那天把那幾個女學生迷得團團轉,現在可沒那麼囂張了吧。

   肖戰侷促不安,壓低嗓音。「那我拒絕讓妳引用我說的話。」

   「了解,」劉佩玥說:「那我也會引用你說的這句話,證明警方想箝制媒體的言論。」

   「我……不是……那個……」肖戰怒火中燒,雙頰泛紅。王偉樑在一旁極力忍笑。

   「放輕鬆,我只是開玩笑的啦。」劉佩玥說。

   肖戰瞪著劉佩玥看了一會,才又開始呼吸。

   「歡迎加入這場遊戲,我們雖然玩得凶悍但一定玩得公平,如果可以的話,還會互相幫助,你說是不是啊,Sir?」

   王偉樑發出呼嚕聲作為回答,讓他們自行解讀這聲音的意思。

   劉佩玥翻動筆記本。「我不會再問你是否已經掌握嫌犯的事,你的上司會處理這個消息,我只想請教你關於調查方面的一般性問題。」

   「儘管問吧。」肖戰微笑道,看來他已恢復正常。

   「這類命案的調查工作通常不是會鎖定前任伴侶或情人嗎?」

   肖戰正要答話,王偉樑將手搭在他肩膀上,插口說:「警員不願說明是否掌握到嫌犯,但警方的消息來源向《星星日報》指出,調查工作集中在前任伴侶和情人身上。」

   「該死,」劉佩玥說,手上一邊記筆記。「Wong Sir,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聰明。」

   「我也不知道妳竟然知道我姓什麼。」

   「喔,你知道的,每個警察都有名聲在外流傳,重案組的規模又不是特別大,大到讓我跟不上更新的速度。不過呢,我對你一無所知,你是新來的。」

   肖戰怯怯地笑了笑。

   「看來你決定保持沉默,但起碼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

   「肖戰。」

   「這上面有我的聯絡方式,Xiao Sir。」劉佩玥遞給他一張名片,微一遲疑後也遞了一張給王偉樑。「我剛剛說過,我們互相幫助是傳統,你們給的情報只要夠好,我們付的錢也會夠高。」

   「你們不會真的付錢給[b]警察[/b]吧?」肖戰說,把名片放進牛仔褲口袋。

   「為什麼不付?」劉佩玥說,目光和王偉樑飛快地相觸。「情報就是情報啊,你只要有情報可以提供,歡迎打電話來,或是去尖沙咀Fitness Formula健身室找我也可以,我幾乎每天晚上9點左右都會在那裡,我們可以一起飆汗喔……」

   「我比較喜歡進行戶外活動。」肖戰說。

   劉佩玥點了點頭。「帶狗去跑步,你看起來像養狗的人,我喜歡。」

   「為什麼?」

   「因為我對貓過敏。好了,兩位,本著合作精神,我保證只要發現任何有利破案的線索一定會通知你們。」

   「謝啦。」王偉樑說。

   「不過你總要給我電話,我才能打給你吧。」劉佩玥牢牢盯著肖戰。

   「當然。」

   「我記下來。」

   肖戰唸出一組號碼,劉佩玥猛然抬頭。「這是警察總部的櫃檯電話。」

   「我就在這裡工作啊,」肖戰說:「還有,我養的是貓。」

   劉佩玥合上筆記本。「我們保持聯絡吧。」

   王偉樑看著劉佩玥踏著有如企鵝般的搖擺腳步朝大門走去。警署大門是一扇怪異的沉重金屬門,上頭有個明顯的監視口。

   「五分鐘後開會。」肖戰說。

   王偉樑看了看錶,下午要開專案調查小組會議。如果不發生命案的話,重案組是個很棒的單位。命案最討人厭了,會帶來漫長工時,必須寫報告,還有開不完的會,而且每個人都被搞得壓力超大。王偉樑嘆了口氣,轉過身朝氣密門的方向走去。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0-12 03:07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14 02:30

[b]< 9 >[/b]

   七名警員、三名分析員、一個鑑證專家,這些人都聽她差遣,而且個個都用老鷹般的銳利眼光看著她,盯著這位新上任的專案小組女召集人。劉心悠輕咳一聲,啟動手機的錄音功能並開口道:「下午三點,重案組第二隊會議室,這是馮盈盈命案初步調查的第一場會。」

   劉心悠看見王偉樑有如洩氣皮球般走了進來,在會議室後方挑個位子坐下。

   她開始說明會議室眾人多半都已知道的事實:昨天早上馮盈盈被人發現陳屍在自家住宅,死因可能是脖子上的傷口導致流血過多而死。目前為止沒有目擊者向警方提供線索。警方尚未掌握嫌犯,也沒有具體的直接證據。鑑證人員在住宅裡採集到可能來自人類的有機物,已經送去進行DNA分析,希望一星期內可以拿到分析報告。其他可能的直接證據正由鑑證團隊檢驗。換句話說:他們手上一點線索也沒有。

   劉心悠看見幾名同事交疊雙臂,呼吸沉重,幾乎打哈欠。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已知事實,沒什麼值得深入追查,也不值得他們放下手邊工作。接著她說明自己如何推敲出馮盈盈回家之時,凶手已經在家裡等她,但這些話聽在她自己耳裡,卻覺得不過是在炫耀而已。這名新上任的長官正在請求屬下給予尊重。她開始覺得心急,想起之前她打電話給梅若鴻尋求建議時,他所說的話。

   「逮到凶手。」若鴻答道。

   「Mui Sir,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要如何[b]領導[/b]一個不信任妳的調查小組。」

   「我已經把答案告訴妳了。」

   「逮到這個怪凶手又不能解決……」

   「這可以解決一切。」

   「解決一切?那麼Mui Sir,這替你解決了什麼?我是指對你個人來說。」

   「什麼都沒解決,但妳問的是領導力。」

   劉心悠望出會議室,說完另一個空泛句子,深呼吸一口氣,注意到有雙手正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手指。

   「除非馮盈盈前天晚上稍早的時候讓凶手進門,出去時留他一個人在家,不然我們正在搜尋她熟悉的人,檢查她的手機和電腦。亞倫,換你說。」

   嚴亞倫站了起來。他有個暱稱叫翼龍,可能是因為他脖子比常人還要長,手臂張開的翼展幅度又遠大於身高,看起來很像鳥型恐龍。他戴著一副老式圓眼鏡,捲髮自瘦臉兩側垂下,讓他看起來活像來自八十年代。

   「我們已經進入她的iphone,查看短訊、whatsapp和她最近三天內撥接的電話,」亞倫說,目光不離手中的平板電腦,彷彿不喜歡跟人眼神接觸。「但都是些公事上的電話,聯絡的不是同事就是客戶。」

   「沒有朋友?」說話的是策略分析員麥大力:「沒跟父母聯絡?」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亞倫答道,語氣只是講求精確,而非不友善。「她的電子郵件也是一樣,都是跟公事有關。」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16 02:53

[b]< 10 >[/b]

   「律師行方面已經確認馮盈盈經常加班。」劉心悠補充說。

   「單身女性通常都會這樣。」麥大力說。

   劉心悠用莫可奈何的眼神看著矮小粗壯的麥大力,儘管她知道這句話並非針對她。麥大力沒有惡意,也沒有那種急智。

   「她的桌上型電腦有密碼保護,但裡面沒什麼線索,」亞倫繼續說:「歷程記錄顯示她多半用電腦來看新聞或使用google搜尋引擎。她上過幾個色情網站,內容都很一般,也沒有跡象顯示網站的人有聯絡過她。過去兩年來她所做過唯一一件可疑的事,就是用盜版電影串流播放器「海盜灣」觀賞電影。」

   劉心悠跟資訊科技專家亞倫不是很熟,不太確定他口中的「可疑」指的是使用盜版播放器還是對電影的口味。

   「我試過幾個顯而易見的密碼要登入她的Facebook帳號,」亞倫繼續說:「但是都不成功,我已經把凍結請求寄給Tom了。」

   「凍結請求?」坐在前排的肖戰問。

   「就是要遞交給法院的申請書,」劉心悠說:「進入Facebook帳號的請求必須經過Tom和法院,他們要先批准才能送交到美國,[b]然後[/b]再交到Facebook手上,這個流程最快也要幾星期,通常會花上好幾個月。」

   「我這邊就這樣了。」亞倫說。

   「新丁還有一個問題,」肖戰說:「你是怎麼進入她的手機的?是用屍體的指紋嗎?」

   亞倫瞥了肖戰一眼,立刻移開目光,搖了搖頭。

   肖戰說:「那是用什麼方法?舊款iphone用的是四位數密碼,這代表有一萬個不同的……」

   「用顯微鏡。」亞倫插口說,同時在平板電腦上輸入幾個字。

   劉心悠很熟悉亞倫使用的方法,但只是靜靜等他往下說。亞倫並未受過警察訓練,也沒受過什麼其他訓練,他在香港的資訊科技產業待過幾年,但沒拿到任何證照,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快就被挖角到警署的資訊科技部擔任分析員,專攻科技相關的證據,只因他比別人強太多了。

   「即使是最堅硬的玻璃也會產生極細微的壓痕,而這壓痕多半是指尖造成的,」亞倫說:「我只要找出螢幕上壓痕最深的地方,就知道密碼的數字,也就是四個數字,24種可能組合。」

   「可是只要輸入三次失敗,手機就會鎖起來,」肖戰說:「所以你一定要很幸運……」

   「我試第二次就成功了。」亞倫說,微微一笑。劉心悠不確定他之所以笑是因為自己說的這句話,還是因為平板電腦上的內容。

   「頂,」麥大力說:「還真走運。」

   「正好相反,沒有第一次就成功算我不走運。當數字包含1和9,就以這個例子來說,它們通常代表的是年份,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的組合。」

   「說到這裡就夠了,」劉心悠說:「我們跟馮盈盈的姐姐聯絡過,她說馮盈盈已經好幾年沒有固定男友了,而且可能也不想要一個固定男友。」

   「OK Cupid。」肖戰說。

   「你說什麼?」

   「她手機裡有沒有OK Cupid這個交友軟體?」

   「有。」亞倫說。

   「在巷子裡碰到馮盈盈的那兩個少年說她看起來打扮過,所以她並不是從健身室或公司回家,可能也不是去跟女性友人會面,如果她不想要男朋友的話不會刻意打扮。」

   「很好,」劉心悠說:「亞倫,怎麼樣?」

   「我們查過OK Cupid,裡面有一大堆成功配對,但OK Cupid和Facebook連動,所以我們無法存取更多資料,也無法得知她是不是有跟OK Cupid上面的人聯絡。」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18 03:09

[b]< 11 >[/b]

   「使用OK Cupid的人通常會約在酒吧碰面。」一個聲音說。

   劉心悠訝異地抬起頭來,說話之人是王偉樑。

   「如果她都把手機帶在身上,那只要去查看Base Station的資料,然後再去調查她所在地區附近的酒吧就可以了。」

   「謝謝你,老王。」劉心悠說:「我們已經查過Base Station了。楊紫,換妳說吧。」

   一名分析員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嚨。「根據中國移動列印出來的資料,馮盈盈在晚上6:30到7:00之間離開上班地點,然後……」

   「馮盈盈的姐姐跟我們說她去過健身室,」劉心悠插口說:「健身室方面也確認她在晚上大約9:00離開。抱歉,楊紫。」

   楊紫僵硬地笑了笑。「然後馮盈盈前往蘭桂坊附近的地區,她本人、或者至少她的手機一直待在同一個地點,然後在她家附近的地區,直到她被發現。也就是說,手機訊號被幾個重疊的Base Station收到,這也證實她的確出去過。」

   「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們可以一家家酒吧去問。」

   給劉心悠回饋的只有王偉樑的笑聲和肖戰露出的大大微笑,除此之外一片靜默。

   她心想,沒關係,還不算糟到無可救藥。

   她放在前方桌面上的手機發出震動。

   螢幕顯示是黃浩然來電。

   可能是關於鑑識證據的事,這樣的話應該立刻接聽才對,但如果真是關於命案的事,那黃浩然應該會打給同樣在鑑證組而且會來開會的同事,而不是打給她,所以這通電話應該是關於私事。

   她正要按下「拒接」鍵,又突然想到黃浩然應該知道她正在開會才對,他很會追蹤這種事。

   劉心悠接起電話。「Raymond,我們正在開調查小組會議。」

   此話一出她立刻後悔,因為眾人的目光一起朝她射來。

   「我在政府化驗所這邊,」黃浩然說:「死者腹部的反光物質初步鑑識報告出來了,裡面不含人類DNA。」

   「該死。」劉心悠衝口而出。她心底深處一直在盤算,如果那物質真是精液,命案就能在發生後的黃金48小時內偵破。此外根據經驗,只要過了這頭48小時,案子要破就困難多了。

   「但那個反光物質依然指出凶手可能跟她發生過性關係。」黃浩然說。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

   「因為那是潤滑液,可能是安全套上面的。」

   劉心悠又咒罵一聲,同時從會議室內其他人的眼神當中得知,她已說出口的話尚未表明這不是一通私人電話。「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凶手使用了安全套?」她拉高嗓門,清楚說出這句話。

   「可能是凶手用的,也可能是前晚跟她見面的某個男人用的。」

   「好,謝謝。」劉心悠亟欲結束這通電話,正要掛斷,又聽見黃浩然喊她的名字。

   「什麼事?」劉心悠問道。

   「但這不是我打這通電話的主要原因。」

   她吞了口口水。「Raymond,我們正在開……」

   「主要是因為凶器,」黃浩然說:「我想我可能知道凶器是什麼了,妳可以請調查小組等我30分鐘嗎?」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0-18 05:07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0 02:38

[b]< 12 >[/b]

   他躺在住宅床鋪上滑手機。他已看遍各大報的新聞,心下頗感失望,因為所有的細節都沒報導出來,他們忽略了所有那些具有藝術價值的東西。可能是由於重案組高級督察劉心悠並未揭露那些細節,或者她根本沒有能力欣賞那當中的美感。但是[b]他[/b]一定看得出來,那個眼中蘊含殺氣的警察。他或許也會跟劉心悠一樣隱而不言,但至少他會懂得欣賞。

   他仔細看了看報上登載的劉心悠照片。

   她是個美女。

   警方是不是有規定說召開記者會一定要穿制服?如果有的話,那她沒遵守規定。他喜歡她,在腦海中想像她穿警察制服的模樣。

   相當美麗。

   可惜她不在他的待辦事項中。

   他放下手機,伸手撫摸身上的刺青。那幅刺青有時感覺起來像是真的,彷彿想衝破他的肌膚,把他的肌膚撐開,脫困而出。

   去他的規則。

   他腹部肌肉用力,從床上起身,看著衣櫃拉門上的鏡子映照著自己。他的體格是在監獄裡鍛鍊出來的,而不是在健身室,他可不想躺在沾有別人汗水的健身椅或健身墊上。不,他在自己的牢房裡健身,不是為了練出肌肉,而是為了獲得[b]真正的[/b]力量。耐力、堅實度、平衡性,以及承受痛苦的能力。

   他的母親身材結實,背部寬闊,但她卻任由自己日漸虛弱,走向衰亡。他的體格、力量和新陳代謝一定是遺傳自父親。

   他將衣櫃門推到一旁。

   櫃裡掛著一套制服,他伸手撫摸。再過不久,這套制服就會派上用場。

   他的腦海浮現身穿制服的劉心悠。

   有天晚上他會去一家酒吧,一家高人氣的熱鬧酒吧,而不是像Metro LKF酒吧那樣的破店。為了食物、洗澡和待辦事項之外的事走入人群是違規的,但他會以極低調的有趣方式混入酒吧,避免跟人交流,因為他有這個需要,需要不讓自己發瘋。他靜靜地大笑幾聲。發瘋。律師說他需要去看精神科醫生。他當然知道他們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意思是說他需要有人開藥給他吃。

   他從鞋架上拿下一雙擦得亮晶的boots,凝視衣櫃裡的女人片刻。女子掛在衣櫃壁板的掛衣鉤上,雙眼從西裝之間望出,身上散發微微的薰衣草香水氣味,那香水是他擦在她胸前的。他關上衣櫃。

   發瘋?那些人根本是一群無能智障。他在網路上讀過「人格障礙」的定義,地獄使者說這種精神疾病會「對自己和周遭的人造成不舒服和干擾」。好吧,就他來說,他的確干擾了周遭的人,但他的這個人格正好符合他的需求。因為你一旦喝了酒,感覺到需求就是一種愉悅、理性、正常的事。

   他看了看時間。再過一小時,外頭的天色就會夠黑了。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2 04:30

[b]< 13 >[/b]

   「這是我們在死者脖子上的傷口周圍發現的東西,」黃浩然說,指著螢幕上的影像。「左邊的三個碎片狀物體是鐵鏽,右邊的是黑漆。」

   劉心悠已經跟會議室裡的其他人坐在一起。黃浩然趕到會議室時氣喘吁吁,蒼白臉頰上的汗水閃閃發光。

   他在notebook computer上按了一下,螢幕上隨即出現脖子的特寫。

   「各位可以看到,皮膚上的穿刺傷口形成一種排列模式,看起來像是被人咬了一樣,但如果真是這樣,那對方的牙齒一定鋒利無比。」

   「撒旦崇拜者。」麥大力說。

   「Madam Lau提出過這個疑問,說不定凶手把牙齒磨尖了,但我們深入檢視,發現這些牙齒幾乎穿透肌膚皺褶的另一側時,並未互相觸碰,而且排列位置跟另一排牙齒完全相同。所以這不可能是一般的人類咬痕,因為一般人的上下排牙齒會錯開,好讓牙齒可以咬合在一起。除此之外,傷口中還發現了鐵鏽,因此我認為凶手可能使用某種鐵製的牙。」

   黃浩然的手指敲了敲電腦。

   劉心悠感覺到會議室裡的眾人都無聲地抽了口涼氣。

   螢幕切換到下一個畫面,劉心悠一看見畫面中的物體就聯想到國家地理頻道也介紹過這種生鏽的老式狩獵陷阱,電視節目主持人好像稱它為捕熊器。那玩意的尖齒排列成鋸齒狀,上下排尖齒之間以某種彈簧裝置連結。

   「這張照片拍的是一個私人收藏家的收藏品,據說這東西可以回溯至歐洲奴役時代,當時的人會讓奴隸互相格鬥,然後下賭注。兩個奴隸會被裝上這種牙,雙手綁在背後,送上格鬥場,存活下來的人應該可以晉級到下一回合。回到正題……」

   「怎會……」劉心悠說。

   「我查了一下哪裡找得到這種鐵牙,發現這東西可不是一般的網路購物就能買得到的,所以我們可以從暗網下手,找出誰在販賣這種東西,然後賣給了誰,我敢說這些人一定為數不多。」

   劉心悠明白為什麼黃浩然要做出鑑證人員職責範圍以外的事,專程跑來這裡說明他的發現了。

   「還有一件事,」黃浩然說:「血不夠。」

   「血不夠?」

   「成人體內的血液量大約是體重的7%,每個人會有些許差異,但就算死者的血液量只達到最低標準好了,我們把她體內殘餘的血液、大門地毯上的血液、木地板上的血液、床鋪上的少量血液加總起來,還是少了足足將近半公升的血。所以說,除非凶手把這些血打包帶走……」

   「……否則就是他自己喝下去了。」劉心悠接口道,說出了大家心中一致的想法。

   接下來的五秒鐘,會議室內一片靜默。

   肖戰清了清喉嚨。「那黑漆呢?」

   「黑漆碎片的內側沾有鐵鏽,所以是來自同一個物體,」黃浩然說,從投影機上拔下notebook computer的連接線。「但黑漆本身沒那麼舊,我今晚會分析它。」

   劉心悠看得出關於黑漆的事大家其實沒怎麼聽進去,他們的腦袋都還在想血液的事。

   「謝了,Raymond。」劉心悠說,站起身來,看了看錶。「好了,關於清查酒吧的工作,由於現在已經是就寢時間了,就讓家裡有小孩的人先回家,其他人留下來分組進行好嗎?」

   沒有回應,沒有笑聲,連個微笑也沒有。

   「很好,那就這樣吧。」劉心悠說。她感到自己非常疲累,便將疲憊推到一旁,因為她心頭浮現一種惱人的預感,覺得這才只是開始而已:鐵牙、現場未發現DNA、半公升血液憑空消失。

   椅腳移動的刮擦聲紛紛響起。

   她收拾文件,抬頭望去,看見黃浩然消失在門外,同時發現心頭浮現一些奇怪的感覺,這些感覺包括鬆了口氣、罪惡感和自我厭惡。她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0-22 05:02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4 04:23

[b]第三章:調查


< 1 >[/b]

   丁子朗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只見女子有一張漂亮臉蛋,眼神銳利,身穿時髦的緊身服裝,身材均稱,可以想見她能釣上比她年輕十歲的英俊青年並非偶然。這兩人正是丁子朗所追求的客群,因此他們一走進Metro LKF酒吧的大門,他就滿臉堆歡。

   「怎麼樣?」女子問道。丁子朗只來得及看清楚女子的姓氏和證件,上頭寫的是劉。

   丁子朗再度垂下目光,看著對方遞來放在吧檯上的照片。

   「有。」他說。

   「有?」

   「有,她前天晚上來過。」

   「你確定?」

   「她就坐在妳現在站的位置。」

   「就坐在這裡?一個人來嗎?」

   丁子朗看得出女子正極力隱藏心中的興奮之情,心想大夥幹嘛這麼大費周章,向別人展現自己真正的感覺有那麼危險嗎?他並不想出賣他店裡唯一的常客,但對方可是警察。

   「她跟一個男人來這裡坐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有看新聞報道嗎?」女子的男同事用高亢嗓音問道。

   「沒有,我比較喜歡看報紙。」丁子朗說。

   劉心悠微微一笑。「昨天早上她被人發現遭到謀殺。請你告訴我們關於那個男人的事,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丁子朗覺得自己像是被澆了一桶冰水。謀殺?不到48小時前還站在他面前的那個女子,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他打起精神,但接下來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卻令他感到羞愧:要是他這家酒吧上了報,對生意是好還是壞?不過要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他們是透過OK Cupid 認識的,來這裡約會。」丁子朗說:「他通常都會在這裡約見對方,他自稱Bob。」

   「{他自稱}?」

   「我想那應該是他的英文名。」

   「他是用信用卡付錢的嗎?」

   「對。這裡沒有其他電子支付平台,不收取電子消費券,就只接受現金和信用卡付費。」

   劉心悠朝收銀機點了點頭。「你能找出前晚他付錢的收據嗎?」

   「應該沒有問題。」丁子朗苦笑道。

   「他們是一起離開的嗎?」

   「絕對不是。」

   「意思是?」

   「Bob的眼光總是過高,基本上我都還來不及替他們倒酒,他就已經被甩了。說到這個,你們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謝謝。」劉心悠說:「我們正在執行勤務。所以說她是獨自離開的?」

   「對。」

   「你沒看見有人跟著她?」

   丁子朗搖了搖頭,擺出兩個杯子,拿出一瓶橙汁。「這個請你們喝,剛榨好的新鮮橙汁。改天晚上來這裡喝杯啤酒吧,第一杯酒免費,如果你們帶其他警察同事來,他們一樣第一杯酒免費。你們喜歡這裡的音樂嗎?」

   「喜歡啊,」男警說:「Michael Jackson很——」

   「不喜歡,」劉心悠說:「你有沒有聽見那女人說過什麼有利於我們辦案的事?」

   「沒有。等一下,妳這麼一問,讓我想起來她的確提到說她被人跟蹤。」丁子朗斟上橙汁,抬起頭來。「那時音樂不是很大聲,她說話聲音又有點大。」

   「原來如此,那現場還有沒有其他人對她有興趣?」

   丁子朗搖了搖頭。「前天有點冷清。」

   「跟今天晚上一樣?」

   丁子朗聳了聳肩。「Bob離開的時候,另外兩個客人也已經走了。」

   「所以另外兩個客人的信用卡資料也不難找到囉?」

   「我記得他們其中一個人付現金,另一個人甚麼都沒點。」

   「了解。前天晚上十點到昨天清晨一點,你人在哪裡?」

   「我?我在這裡,然後就回家了。」

   「有人可以證實嗎?這樣我們可以從一開始就排除你的嫌疑。」

   「有。可能沒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丁子朗努力思索。把前科累累的高利貸業者拖下水可能會惹來更多麻煩,他必須把這張牌留在手上,免得日後派得上用場。

   「沒有,我一個人住。」

   「謝了。」劉心悠舉起杯子。丁子朗原本以為她是舉杯敬他,隨即發現原來她是拿著杯朝收銀機比了比。「我們來品嚐新鮮橙汁,你去找收據好嗎?」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6 04:10

[b]< 2 >[/b]

   王偉樑很快就查完了分派給他的酒吧和餐廳,他把照片拿給酒保和侍應看,只要一聽見預期中的答案:「沒有」或「不知道」,就立刻前往下一家。既然人家都說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了,今天已經夠漫長的了。再說,他還有一件事要辦。

   王偉樑在鍵盤上輸入最後一個字,看了看他打的這份自認言簡意賅的報告。「詳見附表,領有營業執照的營業場所已在列出之時間查訪,沒有人員回報在案發當晚見過馮盈盈。」他按下傳送鍵,站了起來。

   這時他聽見低低的鈴聲響起,螢幕顯示的號碼告訴他這通電話是值班警員打來的。他們負責過濾市民提供的線索,唯有可能跟案情相關的電話才會轉接過來。可惡,他現在可沒時間講電話。他可以假裝沒接到電話,但又仔細一想,如果真是有用線索,他能提供的情報就更多了。

   他接起電話。

   「我是王偉樑。」

   「終於有人了!電話一直都沒人接,大家都跑去哪啦?」

   「他們都去酒吧了。」

   「你不是也應該去查——?」

   「有什麼事嗎?」

   「有個男的打電話來說,前天晚上他跟馮盈盈在一起。」

   「把電話接過來。」

   電話那頭發出卡嗒一聲,王偉樑便聽見一個男子的呼吸聲傳來,對方的呼吸聲如此濃重,只可能表示心裡十分害怕。

   「我是重案組的Wong Sir,有什麼事?」

   「我叫林盛斌,在《星星日報》的網頁上看見馮盈盈的照片。我打電話來是因為前天我跟一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小姐短暫見過面,她也說她的名字叫馮盈盈。」

   Bob花了六分鐘敘述他跟馮盈盈在Metro LKF酒吧的約會過程,並說事後他直接回家,午夜之前就到家了。王偉樑依稀記得那兩個便溺少年在十一點半過後碰見馮盈盈的時候她還活著。

   「有人能證實你回家的時間嗎?」

   「黃儀。」

   「誰是黃儀?」

   「我老婆。」

   「你有家室?」

   「我有老婆和一隻狗。」Bob吞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

   「那你怎麼沒早點打電話來?」

   「我剛剛才看到照片啊。」

   王偉樑做個筆記,心中暗暗咒罵。這傢伙不是凶手,只是個警方需要排除嫌疑的人,但他還是必須打一份完整報告才行,這下子得搞到很夜才能離開了。



   劉心悠走在馬路上,她已叫肖戰回家。肖戰的第二天值勤終於告一段落。她微微一笑,心想他這輩子一定都會記得這二天。肖戰昨天早上前往警署報到之後,直接就被派去命案現場,而且這起命案還相當重大,不是那種涉及毒品、讓人隔日就忘的殺人案件,而是梅若鴻所謂的「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命案,也就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凶殺案,這類案子會導致大量的記者會,也會登上新聞頭條,因為熟悉的生活場景很容易引起大眾的同情。

   而媒體終究是媒體,這就是為什麼郭晉安總警司會一直追蹤辦案進度,因為要面對媒體追問的人是他,雖然不是必須立刻面對,但如果這個教育水準高又辛勤工作的年輕女子命案無法在這幾天內偵破,他就得發表聲明。




   王偉樑停下腳步,望向正對著鏡子的劉佩玥。

   這時的劉佩玥在王偉樑眼中不再像一隻企鵝,而是像一隻腹部緊緊裹住的企鵝。

   先前在Fitness Formula健身室的櫃檯,王偉樑請櫃檯小姐讓他進去參觀裡頭的設施,他發現對方有些不願意,可能因為她覺得王偉樑不像是會加入的樣子,也可能是因為他們不希望他這種人成為會員。長久以來,他總是激起別人的反感,儘管他也承認別人的確有很好的理由如此,但這也使得他很容易在別人臉上察覺到反感的神色。無論如何,他穿過健腹縮臂機、彼拉提斯教室、飛輪教室,終於在男性區域、也就是重訓區找到了劉佩玥。她正在做硬舉,張開的蹲踞雙腿看起來還是有點像企鵝,但寬闊的背部以及緊緊束在腰際的寬大護腰皮帶,讓她更顯得前凸後翹,看起來活像是數字8。

   劉佩玥發出嘶吼,幾乎有如恐懼的吼叫,同時挺起背部,看著鏡中漲紅了臉、全身緊繃的自己。槓鈴離開地面時,槓片互相碰撞發出噹啷一聲。長槓並未如王偉樑在電視中看到的那樣出現彎曲,但他知道重量一樣很重。旁邊有兩個巴基斯坦佬正在練二頭肌,想把肌肉練大,好搭配上頭的可悲幫派刺青。唉,他真討厭這些人。唉,這些人也很討厭他。

   劉佩玥放下槓鈴,接著又發出嘶吼,再度舉起。放下,舉起,前後5次。

   結束後她站在原地顫抖,臉上露出微笑。

   劉佩玥在鏡中看到他,便摘下耳機。「Wong Sir?你們在警察總部不是有健身室嗎?」

   「是有啊。」王偉樑說,上前幾步,看了那兩個巴基斯坦佬一眼,眼神在說「我是警察還不快滾」,但對方似乎不懂意思。也許他看錯了他們,現在有些巴裔新生代甚至考上了警察學院。

   「那是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了?」劉佩玥說,解開腰帶。

   「我想我們也許可以互相幫助。」

   「幫助什麼?」她蹲伏下去,取下槓片兩端的固定扣。

   王偉樑在她身旁蹲下,壓低嗓音說:「你說過提供情報的話你們會付錢。」

   「對啊,」劉佩玥以正常音量說:「你有什麼情報?」

   「我要六萬。」

   劉佩玥哈哈大笑。「Wong Sir,我們付的價碼很高,但沒有那麼高,最多兩萬,而且必須是非常有料才行。」

   王偉樑緩緩點頭,舔了舔嘴唇。「我的情報不只有料而已。」

   「你說什麼?」

   王偉樑稍微提高音量。「我說,我的情報不只有料而已。」

   「那還有什麼?」

   「我的情報就像是有三道菜的豪華大餐。」

   ……

   劉佩玥一聽見王偉樑提到黃浩然所說的尖牙或鐵牙,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她立刻打給編輯,編輯也同意王偉樑的確所言不虛,他端上的確是三道菜的豪華大餐。前菜是馮盈盈去赴OK Cupid約會,主菜是她回家時凶手可能已經在家裡等她,甜點是凶手用鐵牙咬她脖子致她於死。一道菜兩萬港元,加起來總共六萬港元。

   「六萬元。」王偉樑在心裡嘶聲高喊。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0-26 04:25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28 04:11

[b]< 3 >[/b]

   劉心悠出門下樓,踏上雲景道,新鮮的秋日空氣嘗起來有自由和千鈞一髮的味道。她放聲大笑,沿著道路前行,在空蕩大馬路中央的行道樹間奔跑穿梭。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陳展鵬。

   她接起手機說:「Chan Sir,什麼事?」

   「[b]鐵牙謀殺案[/b]?」素來溫和的高級警司口氣聽起來不太高興。

   「你說什麼?」

   「這是《星星日報》網站現在的頭條新聞,上頭說凶手早已在馮盈盈家裡等她,而且他咬穿了她的頸動脈,還說來自警方的可靠消息來源。」

   「什麼?」

   「Kwok Sir已經打過電話來了,他……該怎麼說才好?他火冒三丈。」

   劉心悠停下腳步,努力思考。「首先,我們[b]不確定[/b]他早就已經在她家了,也[b]不確定[/b]他咬了她,甚至連凶手是不是男的都[b]不確定[/b]。」

   「那就是警署裡有個[b]不可靠[/b]的消息來源了!其他我不管,只有這個消息來源我們得追根究底才行,到底是誰走漏了案情?」

   「不知道,但我知道《星星日報》的原則是會保護消息來源的身分。」

   「仆佢個街,什麼原則,他們要保護消息來源是因為覬覦更多的內幕。Annie,我們得把這個洩密者揪出來才行。」

   劉心悠的注意力更為集中了。「所以Kwok Sir是擔心案情走漏會給調查工作帶來負面影響?」

   「他擔心這件事會讓警方難堪。」

   「我想也是。」

   「你想也是什麼?」

   「你知道是什麼,你自己也這樣想。」

   「現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處理這件事。」陳展鵬說。

   劉心悠把手機放回外套口袋,朝前方道路看去,只見有個影子晃了晃,可能是風吹動了樹木。

   她猶豫片刻,心想要不要過馬路到對面,那邊的人行道燈光比較明亮,但最後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只是腳步加快了些。



   郭晉安站在客廳窗前,今晚這個城市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猶如一顆璀璨鑽石。

   他的小孩都已入睡,他的這座城市更是酣然熟睡。

  「怎麼了?」妻子歐倩怡問,從手上書本抬起頭來。

   「最近這起命案一定得解決才行。」

   「不是所有的命案都得解決嗎?」

   「現在這起命案鬧得很大。」

   「只是死了一個女人不是嗎?」

   「不是因為這個。」

   「是因為《星星日報》大肆報導嗎?」

   他聽得出她口氣中帶有一絲淡然,但不以為意。其實他這個老婆最愛莫過於家庭、為孩子操心和看書,因此她口氣中暗藏的詢問意味並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況且她也難以明白,最近這起命案卻是一場脫離他掌控的情況,而且從《星星日報》今晚的報導來看,他知道這已經不是一場可掌控的危機,因為大家都已隨著媒體起舞。

   現在,就在他這位屢建戰功的總警司即將有機會攀上層峰之際,這情況已逐漸演變成一場他輸不起的震動。他必須把這起命案的重要性擺到第一位,視它為一波犯罪潮一樣,因為馮盈盈是個生活富裕、教育程度高、三十多歲的香港女子,同時也因為凶器不是一根鋼棒、一把刀或一把槍,而是一個鐵製牙。

   這就是為什麼他認為自己必須做出一個不想做的決定。他有千百個理由不做這個決定,但實在別無他法了。

   他必須把那人找來才行。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0-30 04:22

[b]< 4 >[/b]

   梅若鴻醒了過來。夢中迴盪的尖叫聲逐漸遠離。他點了根煙,開始思索今天的「醒來」是哪一種。基本上他的醒來有四種。第一種是直接上工的醒來,長久以來這是最好的一種,醒來後他可以立刻開始調查案件。有時睡眠和夢境會對他看事情的方式產生影響,此時他就會躺在床上細細思索昨晚的眠夢對他揭露了什麼,並以新的視角來檢視案情。幸運的話,他也許能夠捕捉到一點新的真相,瞥見月球的黑暗面,這並不是因為月球移動了,而是因為他移動了。

   第二種是孤單的醒來,這種醒來的特徵是他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人睡在床上、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活在世上。有時這會讓他有種甜蜜的自由感,有時則會使他陷入憂鬱,也就是所謂的孤獨,但這可能也令他瞥見人生真相:人生就是一場從臍帶開始到死亡的旅程,最後我們都會和每件事物、和每個人告別。他可以稍微瞥見這醒來的片刻,接著所有的防衛機制和舒適假象就會啟動,讓他可以再次面對人生那些虛幻的榮耀。

   第三種是焦慮的醒來,焦慮分為不同的程度,但卻會持續存在。倒也不是說外在有什麼特定的危險或威脅,而是單純因為醒來感到驚慌,驚慌自己還活著,驚慌自己處在[b]此時此地[/b]。但有時他會發現內心存在一種威脅感,害怕自己再也感覺不到害怕,最後導致他發瘋而且無法逆轉。

   第四種是梅若鴻全新醒來方式,也就是滿足的醒來。起初他非常驚訝,怎麼可能醒來時心頭會有幸福感,於是立刻進行全方位搜索,看看這荒謬的「幸福感」裡頭含有什麼成分,是不是只是某個美好愚蠢的夢境所殘留的餘韻。但那天晚上他沒做什麼好夢,尖叫的回聲同樣來自惡魔,視網膜上殘存的面容同樣屬於某個逃脫的殺人犯。即便如此,他還是幸福地醒了過來。難道不是嗎?是的。隨著這種全新醒來方式每天早上重複出現,他開始認為自己可能真的成為滿足的男人了,而且似乎能夠好好的待在這個他新征服的領域裡。

   什麼是幸福?梅若鴻讀過一篇關於幸福的研究文章,裡頭寫說,如果你替一個人抽血,測量血清素的濃度來作為基準點,會發現很少外在因素會影響這個濃度。倘若你失去一隻腳、發現自己不孕,或住家被燒成白地,起初血清素的濃度會下降,但六個月後你又會回復到原本感覺幸福或不幸福的基準點,就算換一間更大的房子或換一輛更名貴的轎車也是一樣。

   但研究者也發現有幾個項目對於是否感覺幸福的佔有重要地位,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擁有美好的婚姻。

   這就是梅若鴻所擁有的。這聽起來實在太老套了,以至於他對自己或對極少數他稱之為朋友卻很少見面的人說「我跟我老婆在一起非常快樂。」時,都會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雖然這情況非常少見。

   是的,他掌握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如果可以,他會很樂意把結婚之後的日子複製貼上,不斷重複經歷這些幸福時光。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仍會感到一絲焦慮的原因吧,因為時間無法停止,事情總會發生,人生就如同香煙冒出的裊裊輕煙,即使是在密閉空間裡也會飄散,往最出人意外的方向飄去。況且現在的一切是那麼完美,任何改變都只會帶來負面的影響。沒錯,就是這樣。幸福就像是在薄冰上行走,就算腳下冰層會破裂,讓你凍得半死又掙扎想要脫困,也好過於只是停留原地等待墜落。這就是為什麼他開始讓自己早點起床,就像今天,明明十二點才上課,他也讓自己早點醒來,躺在床上感受這奇特的幸福感,直到有天它消失為止。他撇開那個逃脫男子的身影。他不是若鴻的責任,那也不是若鴻的狩獵場。於是那個胸口有張惡魔臉孔的男子越來越少出現在他夢中。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1-1 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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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若鴻跟孫興走在警察學院的走廊上。若鴻身高一八二,比孫興整整高出十公分,孫興則比他年長整整十歲,而且腰圍寬廣得多。

   「真是太讓我驚訝了,這麼簡單的案例你竟然想不通,」孫興說,檢查自己的領結有沒有歪掉。「這裡頭根本毫無謎團可言,你之所以當老師是因為克紹箕裘,也就是說,是因為你父親是老師。就算你父親已經過世了,你還是想得到他的認同,這在你當警察的時候是得不到的,而你也從不想當警察,因為你對父親的反抗就是不想跟他一樣,你認為他軟弱無力,因為沒能拯救你母親的性命。你把自己缺少的投射在他身上,跑去當警察,以彌補當年你也沒能拯救母親的性命,於是你想拯救大家免於死亡,更進一步說,你想拯救大家不被殺害。」

   「嗯,人家到底付你多少錢來跟你約診,請你說這些話?」

   孫興大笑。「說到約診,雅芝的頭痛怎麼樣了?」

   「她今天跟醫生有約,」若鴻說:「她母親也有偏頭痛的毛病,都是到雅芝的年紀才發作。」

   「遺傳這玩意就好像去找人算命又後悔一樣。人類總是傾向於討厭自己無法避開的東西,例如死亡。」

   「遺傳也不是完全不可避免的。」

   「好吧。」

   若鴻微微一笑,迎面走來的一個女學警會錯意,也回以微笑。

   「Annie寄了深水埗區命案的現場照片給我,」孫興說:「這件案子你怎麼看?」

   「我已經不看犯罪新聞了。」

   教室的門敞開著迎接他們。這堂課屬於犯罪心理學的課程,整間教室裡擠滿了人。

   若鴻走上前,打開麥克風,望著眾人。臺下的窸窣說話聲逐漸止息,整間教室安靜下來。其實最奇特的一點並不在於他成為教官,而是在於他[b]喜歡上[/b]當教官。他跟大部分常被認為是沉默內向的人一樣,一站到求知若渴的大群學警面前,竟然頗放得開。站在講臺上,其實是處在他的舒適圈裡,圈子裡除了工作,就是命案。若鴻清了清喉嚨,卻發現一個熟識之人,那人臉上帶著單邊黑眼罩。

   若鴻說:「如果今天有人想聽我講枯燥的命案調查方法可能要失望了,今天我們請來一位客座講師孫興,他擔任香港警察臨床心理學家已經很多年了,同時也是香港在暴力凶殺案的領域裡首屈一指的犯罪心理學博士。好了,Suen Sir,交給你囉。」

   教室爆出掌聲,若鴻退下,孫興神氣活現地踏上前,腹部向前突出,嘴角泛起滿意的微笑。

   「奧賽羅症候群!」孫興高聲說,又朝麥克風靠近了些,稍微壓低嗓門。「奧賽羅症候群就是我們所謂的病態性嫉妒,香港大部分的命案殺人動機都來自於它。就如同莎士比亞劇作《奧賽羅》中所描述的,富紳洛特利哥愛上了奧賽羅將軍的新婚妻子黛絲狄蒙娜,而狡猾伊阿古由於未受奧賽羅提拔重用而心生憤懣,因此想毀掉奧賽羅,趁機謀取權力,於是和洛特利哥一起在奧賽羅和黛絲狄蒙娜之間挑撥離間。伊阿古在奧賽羅的腦子裡和心裡散播病毒,這種致命且頑強的病毒有許多偽裝,但其實就是嫉妒。隨著奧賽羅病得越來越重,他的妒火也引發癲癇,使得他在臺上發抖。最後奧賽羅親手殺了妻子,自己也落得以自殺收場。」孫興續道。「我之所以要在這裡講述《奧賽羅》的劇情,並不是因為莎士比亞的著作包括在警察學院的課程裡,而是因為你們需要一些通識教育。」教室傳來笑聲。「所以說,各位沒有嫉妒心的學警們,奧賽羅症候群到底是什麼?」

   「我們何德何能讓你大駕光臨?」若鴻低聲說,他已繞到教室後方,在郭晉安旁邊站定。「你對嫉妒這個主題有興趣?」

   「不是,」郭晉安說:「我是希望你能來幫忙調查最近發生的這起命案。」

   「那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我希望你跟以前一樣,領導一個平行於大調查團隊的獨立小調查團隊,共同調查這件案子。」

   「總警司,謝謝你的提議,我的答案是{不要}。」

   「我們需要你,James。」

   「對啊,你們在這裡需要我。」

   郭晉安笑了一聲。「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是個好教官,但好教官到處都是,你卻是獨一無二的警探。」

   「我不想再回去偵探命案了。」

   郭晉安面帶微笑,搖了搖頭。「得了吧,James,你以為你可以假扮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在這裡躲多久?你又不像孫興是草食動物,你跟我一樣是掠食動物。」

   「我的答案還是{不要}。」

   「大家都知道掠食動物有一口利牙,因此牠們才會排在食物鏈的最上層。」

   若鴻沒有回話。孫興再度引起鬨堂大笑,郭晉安也笑了幾聲。他把手搭在若鴻肩膀上,傾身向前,稍微壓低嗓音。「不要逃避,James,偵破這件案子真的非常重要,今天晚上之前給我答案。」

   若鴻看著前方眾人的背影。「我只是好奇,Kwok Sir,為什麼這件案子對你來說這麼重要?」

   郭晉安聳了聳肩。「政治。掠食動物需要吃肉。別忘了我是老虎,James,而你只是獅子。老虎的體重比獅子重,腦容量也比獅子高,這就是為什麼羅馬人知道在競技場上只要派出獅子對上老虎,獅子必死無疑。」

   若鴻低頭思想,待他回過頭來,郭晉安已然離去。

   「奧賽羅症候群好發於男性,」孫興拉高嗓音說:「罹患奧賽羅症候群的男性殺人犯傾向於使用雙手,女性殺人犯則傾向於使用刀子或鈍器。」

   若鴻側耳傾聽腳下那潭黑水表面所結成的一層薄冰。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1-3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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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嚴肅,」孫興說,從洗手間走回若鴻的辦公室,喝掉杯子裡剩餘的咖啡,穿上外套。「不喜歡我這堂課嗎?」

   「喔。喜歡啊,剛才Kwok Sir來了。」

   「我看到了,他想幹嘛?」

   「他想我回去幫他調查最近這起命案。」

   「你怎麼說?」

   「我說不要。」

   孫興點了點頭。「很好。你跟我都和邪惡有過大量的近距離接觸,那會侵蝕我們的靈魂,旁人也許看不出來,但那其實會摧毀我們的一部分,而且我們身邊所愛的人也會引起那些反社會人格障礙者的高度注意。我們已經卸下勤務了,James。」

   「你是說你投降了。」

   「是的。」

   「嗯,我知道你現在用的是比較籠統的說法,你確定不能再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孫興聳了聳肩。「我只能說,我花了太多時間在工作上,太少時間在家裡。我在研究命案的時候,人雖然在家,心卻不在。呃,這你可以了解吧,James。而思思她……」孫興鼓起雙頰,又把空氣呼出。「老師說她現在比較好了,小孩在那個年紀有時候會搞自閉,然後又會開始嘗試接觸外界,他們手腕上有疤痕並不一定代表經常自我傷害,那只表示他們生來就具有好奇心。但一個父親發現無法觸及孩子內心的時候,總是會很難過,更叫人難過的是,這個父親應該是個優秀的心理學家才對。」

   「她現在14歲對不對?」

   「等她滿15歲,這些事應該就都會過去而且被淡忘,這只是階段性的而已,這個年紀就是會有這種事,但你沒辦法等手上案子結束以後再去關心家人,也不能等隔天工作告一段落以後再去,你必須現在就去,你說是不是,James?」

   若鴻緩緩點頭。「嗯,當然是。」

   「好吧,我要走了,」孫興說,提起公事包,拿起一疊照片。「這些是Annie寄來的犯罪現場照片,就像我剛剛說的,這些不關我的事。」

   「那我為什麼會要這些照片?」若鴻問,低頭看著染血床鋪上的女屍。

   「說不定你會用得到。」

   「哦,」若鴻說,試圖將目光從那張女屍照片上移開,卻又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有如回聲一般,難道他見過這個女的?「這個被害人叫什麼名字?」

   「馮盈盈。」

   這名字並未勾起任何記憶,若鴻往下一張照片看去。「她脖子上的這些是什麼傷口?」

   「你真的沒看過關於這件案子的任何新聞?現在的報紙頭條全都是這件命案,也難怪郭晉安要逼你回去辦案。那是鐵牙造成的傷口,James。」

   「[b]鐵牙[/b]?這個凶手崇拜惡魔?」

   「如果你有看《星星日報》,就會知道他們引用我的同行張家輝的最新文章說這是吸血鬼症患者的傑作。」

   「吸血鬼症患者?所以是吸血鬼囉?」

   「是就好了,」孫興說,拿出一張《星星日報》的案情剪報。「吸血鬼至少在動物學或小說裡找得到一些根據,張家輝和其他幾個國家的心理學家說,吸血鬼症患者以飲血為樂,你看這個……」

   若鴻看了孫興拿到他面前的最新文章,目光停留在最後一個句子上:[b]吸血鬼症患者將再度下手。[/b]

   「嗯,雖然只有幾個心理學家這樣說,並不一定代表他們不是對的。」

   「你瘋了嗎?我是很贊成獨排眾議,也欣賞像張家輝這樣有企圖心的人。他在學生時期犯過幾個大錯,使得他得到{鬼小丑}這個綽號,我想一直到現在他在心理學家的圈子裡還是沒有太高的可信度,但其實他本來是個前景看好的心理學家,直到他攪和到吸血鬼症患者的這件事裡。他寫的文章不壞,但總是沒辦法登上必須經過同行評審的期刊,如今他的文章終於被《星星日報》採用了。」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1-5 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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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為什麼不相信吸血鬼症患者這件事?」若鴻說:「你自己就說過,只要你想得出任何一種異常行為,世界上就一定有人有這種行為。」

   「對啊,世界上一定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會有。人類的性慾跟人類的思考和感覺能力有關,所以幾乎是沒有限制的。孌童癖指的是對孩童產生性慾,有失敗癖的人會覺得失敗能引發性慾。但是在你定義某種行為是癖好或崇拜之前,它必須先盛行到一定程度,有一定數量的行為者。張家輝和他那群有誇大傾向的心理學家自己發明了這種崇拜主義,而他們是錯的,世界上沒有一群人叫作所謂的吸血鬼症患者,世界上沒有這種人在遵循一定的行為模式,而且數量多到可以供人分析。」孫興朝門口走去。「相反的,如果你罹患親密恐懼症,無法在男/女朋友離開時給他/她一個擁抱,那就是心理學理論的上好分析素材。替我問候雅芝吧,告訴她我會施展魔法讓她的頭痛遠離。小饅頭就快高長大。James?」

   「什麼?好啊,沒問題,我會轉告她。希望思思的事一切順利。」

   孫興離開之後,若鴻怔怔坐了好一會。

   若鴻拿出手機。

   他遲疑片刻,找出了劉心悠的電話號碼。他們上次聯絡已經是七個多月前的事了,當時她傳WhatsApp祝他生日快樂,他只回了兩個字{謝謝},沒有任何符號,也沒有句號。若鴻知道劉心悠會明白他並不是不在乎她,而是他不喜歡打冗長的WhatsApp。

   電話沒人接。

   他撥打劉心悠在重案組的專線電話,接起電話的是嚴亞倫。「原來是Mui Sir親自打電話來了啊。」他的語氣中充滿濃濃的期待意味,於是若鴻清楚明白自己在重案組裡有多少粉絲,而且嚴亞倫絕對會是粉絲之一。「沒有,我今天沒看見Madam Lau,這對一個新上任的專案小組召集人來說倒是很奇怪,因為我們今天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嗯,可以請你轉告她說我……」

   「沒問題,Mui Sir。你也可以晚點再打來看看,因為我們今天應該會很忙的。」

   若鴻結束通話,手指輪敲桌面,看了看辦公桌一端的一疊作業,又看了看辦公桌另一端的那疊照片,心中想起郭晉安的比喻。獅子?好吧,有何不可?他讀過獅子獨自狩獵的成功率大約只有15%,還有獅子要撂倒大型獵物時,沒有力氣將獵物的喉嚨撕開,只能讓獵物窒息而死,也就是用力咬住獵物的脖子,掐住氣管,而這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如果對方是大型動物,例如水牛,獅子有時就得掛在那邊,折磨自己和水牛長達好幾個小時,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這也是一個可以用來看待命案調查工作的角度:辛苦工作老半天卻得不到任何回報。

   他答應過雅芝不會回去,也答應過自己不會回去。

   若鴻又看了看那疊照片,看了看馮盈盈的照片。她的名字已自動烙印在他腦海裡,她躺在床上的那張照片的細節也是。但重點不在於細節,而在於整體。若鴻也會有判斷錯誤的時候,他的成功率一樣是有15%……

   馮盈盈躺在床上的樣子有點蹊蹺,或者應該說她「被」躺在床上的樣子有點蹊蹺,那個擺放方式很像那場已被他遺忘的夢境所產生的回聲。森林裡的叫聲。他一直努力想忘記男子的聲音。那個脫逃的男子。

   該死、該死!

   若鴻猛地站起,抓起他的皮夾克,快步走出辦公室。


   [b]* * *[/b]


   他照著鏡子,檢查夾克是否穿著妥當。他又讀了一次關於她的描述。他已經開始討厭她了。她的英文姓氏裡有個「w」,但其實應該用「v」這個字母來拼才對,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光是這點就足以懲罰她了。他其實比較想換一個被害者,一個較為接近他品味的被害者,例如劉心悠。但決定早已替他做好,那個姓氏裡有個「W」的女子正等待著他。

   他扣上夾克的最後一顆鈕釦,出門而去。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1-5 03:25 AM 編輯 [/i]]

天使長米迦勒 2021-11-7 04:40

[b]第四章:心理剖析


< 1 >[/b]

   「Kwok Sir是怎麼說服你的?」重案組陳展鵬高級警司站在窗前說。

   「這個嘛,」陳展鵬背後傳來一個獨特的嗓音。「他提出了一個我無法拒絕的條件。」這嗓音比以前沙啞了點,但仍保有同樣的深度和沉靜。陳展鵬曾聽一個女同事說,梅若鴻全身上下最美好之處除了樣貌就是他的聲音。

   「加班費增加一半,退休金增加一倍。」

   陳展鵬微微一笑。「難道你沒提出條件?」

   「我自己挑選組員,我只要三個人。」

   陳展鵬轉過身來,若鴻懶散地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兩條長腿直直伸出,削瘦俊俏臉龐上多了幾道紋路。他已不像陳展鵬上次看到他時那麽瘦,黑色眼眸周圍的眼白部分很清澈,已不像過去處於偵辦案件時那樣布滿血絲。

   「你最近還是沒有留意刑偵案子?James?」

   「完全沒有,就跟石化油田一樣,一滴都找不到,Sir。」

   「嗯,你知道石化油田裡還有很多油吧?只不過暫時關閉等油價上漲。」

   「我知道,這就是我想傳達的形象。」

   陳展鵬搖了搖頭。「我還以為你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成熟一點。」

   「很令人失望對不對?我們不會變得比較有智慧,只是變老而已。Annie還是沒聯絡嗎?」

   陳展鵬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完全沒有。」

   「要不要再打給她看看?」



   「家輝!」客廳傳來叫聲。「孩子們要你再當一次老虎!」

   張家輝嘆了口氣,不過是開心的嘆氣,他將手上那本Francesca Twinn所著的《性愛雜記》(Miscellany of Sex)放在書桌上。他在這本書裡並未發現任何知識有助於他的博士學位,因此去逗孩子開心還比較好玩。雖然剛才其實已經玩得很累,但是沒關係,生日也才一年一次而已。不對,他有三個小孩,所以是一年三次。如果孩子堅持爸媽生日也要辦派對的話,那就是一年五次。如果也要慶祝「半歲生日」的話,那就是一年十次。客廳傳來小孩發出如鴿子般的咕咕叫聲,他朝客廳走去。這時門鈴響起。

   張家輝前去開門,只見站在門外的女子毫不掩飾地瞪大了眼,看著他的頭。

   「前天我吃了含有堅果的東西。」他說,抓了抓額頭上爆發的紅色蕁麻疹。

   他看著女子,發現對方並不是在看他額頭上的蕁麻疹。

   「喔,這個啊,」他說,摘下帽子。「明年便是虎年,這個我們拿來當作老虎的頭。」

   「看起來比較像雞頭。」女子說。

   「這其實是生日小雞,所以我們都叫它小雞虎。」

   「我是總區重案組的劉心悠高級督察。」

   張家輝側過了頭。「對,昨天晚上我在新聞上看過妳,妳是因為我在Facebook上面置頂貼的文章才來的吧?我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我不是有意要引起這麼大的騷動的。」

   「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不過希望妳不要介意……呃……小朋友很吵。」

   張家輝跟孩子解釋說他們得先自己找一隻老虎,接著便領著劉心悠走進廚房。

   「妳看起來像是需要喝杯咖啡。」張家輝說,沒等劉心悠回答,就逕自倒了杯咖啡。

   「昨天晚上忙到很晚,」劉心悠說:「早上還睡過頭,所以一起床就直接過來了,手機也忘在家裡。可以借你的手機用一下嗎?我得打個電話到辦公室。」

   張家輝把他的手機遞給劉心悠,看見她不知所措地看著那支古早的Sony Ericsson手機。「小孩都叫它低能手機,需要我跟妳說怎麼用嗎?」

   「我還記得怎麼用。」劉心悠說:「告訴我,你對這張照片有什麼看法?」

   劉心悠按下手機按鍵,張家輝仔細觀看她遞來的照片。

   「鐵牙,」張家輝說:「意大利的?」

   「不是,卡拉卡斯的。」

   「是喔,威尼斯的科雷爾博物館也有幾副類似的牙,據說是亞歷山大大帝的士兵在用的,但歷史學家表示懷疑,他們認為應該是上流階層在玩虐待遊戲的時候用的。」張家輝抓了抓額頭的蕁麻疹。「所以凶手用了類似的東西?」

   「目前還不確定,我們只是從被害人的咬痕來進行分析,傷口上還沾有鐵鏽和一些掉落的黑漆碎片。」

   「啊哈!」張家輝高聲呼喊。「那我們得去日本才行!」

   「是嗎?」劉心悠把手機拿到耳邊。

   「妳有沒有看過有些日本女人會把牙齒染成黑色?沒有?好吧,那是個叫做{ohaguro}的傳統,意思是{日落後的黑暗},最初是出現在日本平安時代,大概是西元800年,還有……呃,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劉心悠不耐煩地比個手勢。

   「據說日本中世紀的時候,北方有個將軍要求旗下士兵戴上塗有黑漆的鐵牙,主要是用來嚇人,但近身戰的時候也派得上用場。如果是戰場上太過擁擠。無法使用武器,也沒法出拳或踢腿,就可以用牙咬穿敵人的喉嚨。」

   劉心悠比個手勢說電話接通了。「喂,Chan Sir,我是劉心悠,我只是要跟你說我直接從家裡過來找張家輝教授談……對,就是那個在Facebook上面發文置頂的。還有我把手機忘在家裡了,如果有人要找我……」她停下來聆聽。「Mui Sir?你是開玩笑的吧?」她又聽了片刻。「他就這樣走進來說他願意接這個案子?我們晚點再說好了。」她把手機還給張家輝。「好吧,告訴我,吸血鬼症到底是什麼?」

   「如果要談這個話題,」張家輝說:「我們得去散散步,到我的辦公室去。」

[[i] 本帖最後由 天使長米迦勒 於 2021-11-9 04:15 AM 編輯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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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 犯罪•懸疑 > 《 地獄遊戲 》 【 Dec 12 , 2022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