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原來爺爺就是他

(1)

[font=新細明體]今年暑假的時候，本來想跟歌唱社的同學去宿營，然後再去參加東風的歌迷會活動，爸爸卻忽然說要去探望爺爺，所以原本的計劃被迫取消，叫我挺失望。[/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上次見到爺爺時是五歲那年，也[/font]就[font=新細明體]是五年前的事了。我們跟爺爺不太常聯絡，頂多在過年的時候，爸爸會打電話給他，順道叫我講兩句，他也會寄紅包給我。[/font]
[font=新細明體]
爸爸跟爺爺的關係不怎麼好，講話時都像在吵架，粗聲粗氣的，也很不耐煩，通常講不過十分鐘便會收線，通常會講：「都叫你搬出來跟我們住啦，我家又不是沒地方。」，「我住慣這裏，不喜歡。」，「那邊有什麼醫生看？你的風濕腳現在怎麼了？上次你不是跌倒了嗎？」、「哎，我的事不用你管。有空就帶孫女回來看看我。」，「你住得那麼遠，她都不肯來啦[/font]...[font=新細明體]」[/font]
[font=新細明體]
他真的住得超遠，又要坐車又要坐船，早上出發去到幾乎黃昏，最後下了車，都由爸爸抱著我走[/font]--[font=新細明體]我早已累得睡著。[/font]
[font=新細明體]
去到爺爺的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吃晚飯，其實我不想吃的，只是想睡覺，但爸爸不准：「爺爺特意做給妳吃的。」[/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一看桌上的菜，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font]--[font=新細明體]都是鹹魚、蝦乾、蝦醬的菜式，跟我吃慣的漢堡包、意大利麵、炸雞塊等菜式完全不一樣。我討厭那陣很鹹、很腥、很怪的味道，只覺得很臭，更別說放入口裏了。[/font]
[font=新細明體]
爺爺說我不識貨：「這全是這裏的特產，全是我們這裏的居民一手一腳捕撈和醃製，保證新鮮。」還說這些味道不是臭，而是香：「吃下去很滋味。」我卻看不出哪裏新鮮，連我這個五歲的小朋友都知道，鹹魚不是新鮮魚。[/font]
[font=新細明體]
爸爸也說我這樣很沒禮貌。[/font]
[font=新細明體]
但我就是不吃。他們一遞過來，我就別開臉。[/font]
[font=新細明體]
這次也不例外。[/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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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爺爺沒我辦法，向鄰居借了兩條香腸和幾顆魚丸，給我下了個即食麵。[/font]
[font=新細明體]
吃完便洗澡睡覺了。[/font]
[font=新細明體]
他家裏我唯一喜歡的，就是那個蚊帳，掛起來後床便立即成了公主床，漂亮得很！我叫爸爸給我買一個掛在我家的床上，爸爸卻說沒必要，因為家裏開冷氣，也有電子蚊香，也叫我下床小心點，別不留神把蚊子放進蚊帳裏，也別踩到地上在點的蛇餅形蚊香，不然後果自負。[/font]
[font=新細明體]
這一覺睡得不算好，因為那個冷氣機嗡嗡嗡嗡的，吹出來的風也沒有很冷。爸爸乾脆把電風扇對著自己吹。床板也很硬。爺爺說床得這樣才健康：「你們在城市的太軟啦，我睡了一晚便腰骨痛。」原來幾年前爺爺出過來市區辦點事，就在我家客房睡過一晚。我一點也不知道，爸爸後來才說他很晚才過來，本來想第二天一早帶我們去喝早茶，但爺爺說受不了我們家的床，也嫌冷氣很冷，所以在我沒起床便回去了。[/font]

[[i] 本帖最後由 m.leslie.j 於 2021-11-24 08:04 PM 編輯 [/i]]

(2)

[font=新細明體]可我睡了半晚便背脊和屁股痛，人像給大木板夾過。[/font]
[font=新細明體]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餐桌上有麵包和盒裝牛奶。爺爺說是特意一大早開三輪車到鎮上的超市給我買的。爸爸叫他不必特意搞這麼多，他吃什麼我們跟著吃就好，但爺爺吃著自己的鹹豆漿和油條說我一定吃不慣。本來爸爸也真的跟著吃，到最後還是跟我一起烤吐司。[/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們也上過茶樓喝早茶的，但天還未亮便給爺爺拉起來，叫我們快點，不然便會沒位，點心也會給搶光。我和爸爸都很難才起得來，說不必這麼早，天都沒亮，搞不好茶樓都還沒開門！他說：「是你們這些城市人才這麼懶，我們這裏的人起得很早。」也說一代不如一代，回憶以前一口氣工作十八、九個小時、日夜顛倒是等閒事，哪像我們動不動便喊累喊辛苦？[/font]
[font=新細明體]
到了茶樓我和爸爸還是睡眼惺忪的，但果然裏面都坐滿了人。要不是爺爺的熟朋友給我們留了點心，好吃的都沒有了，只剩下些銷路不佳的。[/font]
[font=新細明體]
一邊喝茶，一邊有人跟爺爺打招呼。他在這裏朋友挺多。[/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覺得這裏的點心很好吃，應該是這裏最好吃的食物，份量也很大，連爸爸也讚不絕口。[/font]
[font=新細明體]
喝完早茶才剛七點。平常我這時間才剛剛起床。[/font]
[font=新細明體]
早到都不知可以幹什麼。難道跟公園裏的伯伯一起晨運嗎？[/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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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爺爺要不要晨運。他笑答我他不用，說自己自有「運動」。但我看著他他大肚腩，都不知該不該相信他。爸爸也常歎氣說爺爺該減肥，再這樣下去會很影響健康，但爺爺就是不聽，說喜歡自己這圓滾滾的模樣，很受小朋友和街坊歡迎。[/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上次回來就是寒假，跟爺爺一起過聖誕。他在這裏的社區中心扮聖誕老人派禮物，逗得所有參加派對的人很歡喜，硬拉爸爸當攝影師，拍了很多照片。[/font]
[font=新細明體]
走著爺爺問我要不要跟他去拿貨和看店。我看了看爸爸，他叫我陪爺爺。「對啦，妳老爸今天去幹粗活，又悶又辛苦；跟著我會有糖果吃哦。」爺爺笑瞇瞇地對我說。我又看了看爸爸，他很是無奈地對我點點頭，表示爺爺的話是真的，叫我跟著爺爺要乖一點、聽話，然後他們談了幾句話便分道揚鑣了。[/font]
[font=新細明體]
聽他們剛剛談的話，看來是爺爺「指」爸爸去幹什麼活了；看得出爸爸不情願，但也只得無奈答應，背影很是悽涼。[/font]
[font=新細明體]
所以其實爸爸沒事是不會回來，回來準有事。[/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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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帶我去坐他的三輪電單車。上次要由他抱著，這次坐在後面，抱著他大熊腰。[/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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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囉！」別看這輪車很古老，但狀況和馬力都很好，像縷清風來去自如。[/font]
[font=新細明體]
在城市都看不到這種車。[/font]

(3)


他先帶我去一個貨倉取了些像米的東西，就幾個大麻包袋，接下來去了另一個取了一箱可能是醬油的東西，還有一袋別的乾貨。

他本來有幫忙搬的，但才搬了幾下便說搬不動了，坐在一個箱子上休息，用毛巾擦汗，指使賣貨的大叔和打工的小伙子搬。

這便是他的「運動」了嗎？過程還可真短...

到差不多搬完，他便問那個賣貨大叔有沒有糖果：「給我孫女一大包。」大叔讓我看了好幾款，有很精緻的果汁糖、獨立包裝的巧克力，也有傳統的花生糖、芝蔴糖這些。

那些果汁糖和巧克力都是平常在超市和百貨公司找得到的款式，味道很有保證；而傳統的糖果我較少吃，怕拿了吃幾顆便不想吃，所以有點難選...爺爺過來一看，二話不說便全部塞給我：「回去慢慢吃。」我一下子傻了眼--拿這麼多糖果會不會很貴？也怕爸爸會罵。

但爺爺一副不管的樣子，叫大叔過來結算。

大叔取出計算機和收據簿，逐樣寫下：「...果汁糖、花生糖各一包...」「送給我算啦！幾包糖果還跟我計？我孫女可是從大老遠來看我的！」爺爺把幾張大鈔拍到大叔胸口，然後騎上車準備走了。

大叔無奈地笑：「雙吉叔你這傢伙...」但也只好隨他了。

爺爺不管大叔有什麼反應，回頭向我笑：「別告訴妳爸。」然後一踏油門飊走了。

爺爺在村裏經營一家小雜貨店，很小很簡陋，整家店幾步便走完，說不定爸爸的睡房比這還大。貨品種類也不多，架子上有罐頭和調味品，另一邊是米、麵等食糧，近櫃枱有些一看便知不好吃的糖果。

爺爺從車子上把剛剛進的貨吃力地搬下來。平常不幹粗活的我也忍不住問他要不要幫忙。他連忙擺手說不用：「我自己搞得定。」我開始明白爸爸的心情和反應--他這是哪門子的搞得定？但當我伸手過去幫忙扶，他卻一手甩開我：「會弄傷和弄髒身體。」叫我去櫃枱那邊坐。

「爺爺好熱！」這裏很悶熱，我進來不一會便汗如雨下，不停用手搧風。

他說給我開冷氣，但找了很久才找得到那個開關，又是嗡嗡嗡的，吹出來的風也不怎麼涼，但比沒有來得好。顯然他平常沒有開，都靠天花板那把大吊扇。

他就在店內緩慢地收拾和擺放貨物，弄好便在門口處坐下來，看著對開的大街。

坐了一個早上也只是賣出了一瓶醬油。是有些街坊進過來，但都只是來打牙祭。

爺爺倒是很無所謂，無論幫不幫襯，都很歡迎，一有街坊進來便會興奮地介紹：「我孫女來看我了。」我只能堆起笑臉打招呼。然後那些街坊都千篇一律地回應：「長到這麼大了！」、「是個美人兒呢。」、「就是你那當會計師兒子的女兒嗎？」像看稀有動物地看著我談論。

(4)



我也開始明白爸爸的心情--街坊也這樣說他；他也只得以笑回應這些根本不認識，卻「好像」很熟的人。

我坐得很悶，連我這個小孩也知道，這種營業額是生存不了的，實在不明白爺爺到底靠什麼維生。爸爸給他錢也不要。他老是說有錢用，可以照顧自己。難道地板下面或者天花頂藏著金子？

我環看店內四周，這種舊房子能藏這種東西不是沒可能。尋寶遊戲都不是在這種落後的島嶼上舉行嗎？

但我又不能去問爺爺，他也一定不會告訴我。再說小孩子不能這麼貪心，更不能貪爺爺的東西。

除了聽店內的收音機，我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手機，但這裏的網絡不怎麼好，走走停停的，一支數分鐘的MV，十分鐘才能播完。我本來在看東風的新MV，但看得非常沒癮。

唯有安慰自己總比完全不能看來得好吧，不然真是悶死了。

爺爺也無所事事，就坐在門口看大街，有人走過便打招呼，可是來往的人很少。這裏本來便人煙稀少。

悶到要睡著了...

忽然收音機傳來東風的歌聲，我精神為之一振！這是我坐了一個早上最開心的事了！身體不禁跟著節拍和激昂的歌聲擺動起來。

東風的歌聲真是好聽，唱什麼歌都一流，簡直是天生的明星！不紅實在無道理！加上他人又帥、又勤力、對歌迷又好。要不是得來探望爺爺，我早就去參加他的歌迷會活動了。

可是爸爸說今次一定要來：「妳已經五年沒來過看他了。」枉爺爺每年都給我大紅包。其實他也一樣，自己也講不過去；加上今次是爺爺叫他回來辦點事，再忙也沒法推卻。

爺爺回過頭來，發現我在跳舞，問我怎麼了。

「爺爺，你沒聽過東風嗎？」我奇怪。

「什麼東風西風啊？」他也覺得奇怪。我答他才不是西風：「收音機裏在唱歌的這個。」他還是搞不懂的樣子，我便乾脆開影片給他看：「是個大帥哥！」

他瞇起眼來看：「很帥嗎？...」不以為然，又戴起老花鏡來看，但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我十分奇怪他完全沒反應，就似一點都不知道。東風是當紅的偶像、娛樂圈的新寵、城中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男性的公敵。即使不喜歡他也沒理由沒聽過，連爸爸這個不看娛樂新聞的也說：「看都看到膩了。」

爺爺不認識東風，卻說他在唱的這幾首歌很耳熟。我說當然，這幾首可算是他那個年代的歌。

(5)

[font=新細明體]「我的小孫女也迷帥哥了？」爺爺笑嘻嘻的把手機還我。我告訴他東風真的超棒，幾乎什麼歌都會唱。他最新的大碟就是翻唱一位幾十年前的紅星的歌。雖然說都重新編過曲，但保留了原著的韻味，也加入了他獨特的演繹，所以那些歌聽起來不但不老套，還很有時代感。評論都讚他跟那前輩不相伯仲。[/font]
[font=新細明體]
也因此這位前輩最近也給熱搜了。舊的[/font]MV[font=新細明體]和演出片段都給找了出來，跟東風比較。[/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也看過，那個人是不錯[/font]--[font=新細明體]無論是長相、歌藝和台風[/font][font=Times New Roman]--[/font][font=新細明體]但還是沒有東風棒。[/font]
[font=新細明體]
再說他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人，比爸爸還要老，現在都不知怎麼了。報道說他四十歲，事業正如日中天時，毅然退出樂壇，從此不再露面。有傳他移民到外國；有傳他結婚生子了；有傳他開了家大公司，比以前更富有；也有傳他買了個小島隱居；甚至有傳東風是他一手捧起來的。眾說紛紜，但無人能證實哪一項才是真的。[/font]
[font=新細明體]
那個前輩叫什麼來著？[/font]...[font=新細明體]我老是想不起，因為他的名字不怎麼好唸，加上我對他沒什麼興趣。[/font]
[font=新細明體]
但不管了，我喜歡東風就夠。對我來說，無論何時，他都是最帥的！也很有上進心，他說遲些會學這位前輩，嘗試作曲，大碟裏的歌都是前輩自己寫的。[/font]
[font=新細明體]
坐近門口網絡接收得比較好了，影片也播得順暢，我就跟著東風唱歌給爺爺聽。他拍手大讚。我得意地告訴他我是歌唱社的。[/font]
[font=新細明體]
爺爺很開心，問我將來要不要當明星去。[/font]
[font=新細明體]
「當然不要。」爸爸居然在這時候出現了，嚴肅地瞪著我：「又看偶像了？」一看到我在看手機便不高興。[/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只好意興闌珊地收起來，退回櫃面坐。[/font]
[font=新細明體]
爸爸問我有沒有好好幫忙爺爺看店。我不理他，都沒有客人，怎麼幫？[/font]
[font=新細明體]
爺爺倒是幫著我，讚我很乖、很能幫手。[/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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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爸爸也知道根本沒客人，清閒得很，見到爺爺替我說好話，便挑別的來說，問我怎麼不帶暑期作業出來做，別白白浪費時間。[/font]
[font=新細明體]
「我在幫爺爺看店嘛。」他真是一時一樣，一會兒叫人看店、一會兒叫人做作業。[/font]
[font=新細明體]
他說我諸多藉口：「看偶像又有時間？」[/font]
[font=新細明體]
那怎麼相同？我又不是看了很久，只是剛剛播給爺爺看而已。爸爸這個人越來越煩，老是擺起臭臉叫人唸書，和罵我看偶像，除了這便沒有第三句。[/font]
[font=新細明體]
爸爸想開口再說什麼，但被爺爺瞪住：「放暑假當然要放鬆一下。換著是你，我暑假叫你做功課，你有何感覺？不准對我的小孫女那麼兇。」進來櫃枱向我堆起笑臉，叫我再播影片一起看。[/font]
[font=新細明體]
現在是爺爺說要看，不是我，跟我沒關係。[/font]

[[i] 本帖最後由 m.leslie.j 於 2021-11-27 08:15 PM 編輯 [/i]]

(6)



爸爸也瞪著我，說我早晚給爺爺寵壞：「我小時候是自動自覺做功課，才不要別人操心要人催。」

「哎，你好煩。」爺爺向他皺眉，從雪櫃給他拿了瓶冰水：「人燥熱就喝冰水降溫啦。」叫他別礙著我們看帥哥。

東風的剛剛播完，自動彈出前輩的影片後，網絡又不聽話了，就停在這條片子上。我想看也沒得看。

爸爸瞅了我一眼，大口大口地喝冰水。

爸爸你心涼啦。

爺爺看到沒影片看，便到廁所給爸爸洗了條毛巾擦汗，順道問事情辦得怎樣。

只見爸爸無奈地搖頭，答什麼沒找到，順帶勸爺爺不要找了，說可能都不見了，但爺爺很緊張，說沒可能丟掉，一定會在，叫爸爸再仔細找。

一看便知道爸爸根本不想找，無奈爺爺叫到，否則他死也不會千辛萬苦地走到這裏來，穿背心短褲舊球鞋，弄得自己汗流浹背兼蓬頭垢面，像個泥工佬。他這個模樣，他公司的人鐵定沒有見過，更想象不了。在城市的話，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絕不肯穿成這樣，還這麼辛苦地做苦工。

我很想拍下他這個樣子給同學看，大家一定歎為觀止！但最後還是不敢，他知道的話會殺掉我...

他勉為其難地答應爺爺再找一下，脫下眼鏡用毛巾擦臉。

他脫下眼鏡這個動作很是眼熟，感覺挺帥，彷彿在哪裏見過...

其實爸爸也是個帥哥，我同學的媽媽都這樣讚，可是為人實在太正經，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千萬不要跟他開玩笑，他會罵死人的。

跟旁邊的爺爺完全不一樣。有時我會懷疑爸爸是不是爺爺親生的，光看身形便已經沒法聯想。爸爸扮聖誕老人一定不可愛，又瘦又長臉又臭，叫他萬聖節來扮鬼還差不多。

爸爸喝完冰水洗完臉，說是時候要回去繼續開工了，叫我要乖一點，現在有空便串串英文生字。我瞅著他--他真的好煩，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叫我唸書的機會；他也不滿地瞅著我，我們的視線射出一條能著火的閃電。

爺爺見到我們這樣，連忙擺手叫爸爸快點回去開工，轉頭向我堆起笑臉，先是叫我去雪糕櫃拿雪糕吃，這時有個男人走過，原來是養珍珠的新哥，被爺爺叫住，說不如帶我出海去看看他養的珍珠。

爸爸不滿：「又只顧去玩了？」被爺爺推走：「回去開工啦你。」說放暑假當然要去玩。爸爸又唸：「又不見我能去玩...」

新哥問爺爺不正在開店，怎麼有空？爺爺說反正沒有客人：「我孫女遠道而來，就帶她去看如何養珍珠。」我拍手叫好，從來沒看過，也自然不是憋在這裏看店。

(7)



新哥倒很沒所謂，說就帶我去看看。爺爺立即關店，不理爸爸大叫我會礙著別人了。

我和爺爺跟著新哥上他的船，先是去了他的養殖場，就是一個像魚排的地方，只不過是養蚌而不是養魚，然後去看他的珍珠加工場，工人都在採珠、植珠、分級、加工、包裝等。看得我眼界大開！聽過珍珠是怎樣形成，但從沒親眼見過。看到工人取出珍珠的時候像是開獎，或是嬰兒出生，到底是怎麼樣的呢？顏色、形狀和大小都在取出那刻才知道，叫人萬分期待！開到只是小顆或者不完美的也由不得嘆口氣。

後來新哥送我一條小珠鏈。我看到好像很貴，不敢收下，但新哥說沒關係，因為這條顏色很普通，形狀不規則，所以不值錢，就送給我玩，當紀念品。

雖然說是形狀不規則，有些大有些小、有些是長形的，像鵝蛋、有些是幾顆圓形擠在一起，奇形怪狀，但每顆都不一樣，我覺得很特別，所以很喜歡。

之後爺爺帶我去吃茶果當下午茶，順道買了些海鮮回家。

我看到爺爺的錢包裏都是大鈔，本來有點吃驚的，但他們這裏珍珠都隨便送人，他有大鈔有什麼奇怪？聽說珍珠很貴，才不是不值錢。

回家後爺爺便進了廚房煮海鮮，叫我自己看電視，過了一會爸爸便回來了。他比之前更髒、頭更亂，像個大鳥巢。我哈哈哈哈起笑起來。他怒瞪著我：「笑什麼笑？還不進去幫爺爺的忙？」然後進了廁所洗澡。我忘了爸爸有潔癖，搞成這樣子心情一定很惡劣。我只好逃進廚房。

只見爺爺做了很多好菜：有茄汁大蝦、薑蔥蟹、清蒸大海魚、還有炒蟶子等。

爸爸洗完澡出來了，我幫忙擺碗筷。然後大家坐好便開吃了。

爸爸像旋風一樣吃個不停，明顯很肚餓；爺爺也滋味地吃著，很喜歡各種醬汁；唯獨我沒怎麼吃過，都只是少許少許地拈著吃，興趣缺缺的樣子。

爸爸見狀問我怎麼不吃：「不好吃嗎？」

我有點難以開口地答不是，因為下午茶時吃了幾個茶果，現在還在肚子裏滯著，吃不下。

怪不得以前的人上路會吃那些大餅大塊糕，原來這麼飽和消化那麼久，真是吃幾件便半天不用吃。

爸爸聽後很生氣，罵我爺爺煮得那麼辛苦，我卻不吃；但我不是不吃，而是吃不下，我也不想的，哪裏知道茶果這麼飽的？我現在肚子也很辛苦！

爸爸罵我不尊重爺爺、又懶又不努力讀書：「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偶像！」說回家後要把所有東風的物品丟掉，也要扣我零用錢不許再買，罵都罵到我哭了。這時電話響了，是舅公打來的，本來想問我在爺爺這裏玩得開不開心，但我哭著說被爸爸罵了。

(8)



舅公哄我不要哭，說託人給我拿了東風的簽名海報，回來的時候送給我，可是爸一手把電話搶去，叫他不要給我，說我不乖、成績又退步。

舅公說他：「這麼動氣幹什麼？」說我乖不乖，心裏知道：「你老是對女兒這麼兇，我何時對你這麼兇過？...」然後他便一直聽舅公唸，一句話也沒說。

舅公是他唯一不會發脾氣的人，只要舅公說話，他便會閉嘴。

舅公是爸爸的舅父。我聽說爸爸是由舅公帶大的，所以他比爺爺更像他的爸爸。至於具體原因，我不知道。

舅公也不像爺爺住得那麼遠，離我們很近，只是距離兩條街。我小時候都是他接放學，直到現在當然也常常見面。比起爸爸，舅公風趣得多了，我寧願跟舅公過上一整天，也不要跟爸爸坐十五分鐘，感覺很窒息。舅公不但不反對我看東風，還陪我一起看，也會玩音樂，拿著電結他狂飊，型格得很！他好像只比爺爺年輕幾歲，但還在跟朋友玩樂隊，東風的歌他們都會彈會唱。爸爸什麼流行歌都不會，正牌老悶蛋。這張海報就是舅公託樂隊裏的朋友要回來。

我說要是舅公他們年輕五十年，一定會很紅！可惜以前沒有歌唱比賽這些。他說當然有：「怎會沒有？」但他們在唱片公司工作，按例不能參加：「加上當年有個強勁的對手...」

原來他以前在唱片公司工作！我完全不知道，也沒聽過。我出生時他便退了休，偶然幫人在表演裏伴伴奏，靠爸爸養。正叫他多講一些的時候，爸爸便非常不適時地出現了，說我這樣問長輩的過去很不禮貌，快點回房間做功課，之後也沒機會再問了。

當爸爸正被舅公唸時，爺爺哄我不要哭，說知道我很乖，待會會罵爸爸，替我出氣；我向他道歉，說不是不喜歡他做的菜，只是吃了茶果很飽...他連忙說知道，不要介意這些。

爸爸掛電話時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爸爸鼓著腮瞅了我一眼，但什麼都沒說；爺爺則又開始唸：「你剛剛對她那麼兇幹嗎？她不吃便我們自己吃囉...」爸爸只是坐下，一邊看電視一邊繼續吃，爺爺打手勢叫我回房間休息，說待會我還是覺得不舒服便給我拿藥。

我這就回房間了。其實我很想吃爺爺煮的海鮮，只是無能為力。

我在床上小睡了一下，睡醒已經是十時多。

平常這時候我還沒睡覺，可能在洗澡、可能在上網、或者邊在聽東風的唱片邊跟朋友網聊。爸爸也才剛下班，或者剛吃完飯在休息。而在這裏早早便吃完飯，連續看完兩檔電視劇，坐到屁股痛才進來睡吧。

他開了燈看到我坐了起來：「弄醒妳了？」我搖頭。

他告訴我想上廁所的話要等等，爺爺還在洗澡。我也搖頭，不是因為想上廁所而起來。

(9)



他問我肚子還有沒有不舒服，給我拿了一瓶藥，聽爺爺說很見效：「成人吃兩顆，小孩減半...」再開蓋想倒出來。我叫他不用，隔了數個小時沒事了；他也問我肚子餓不餓：「趁村口的食店還沒打烊，可以買白粥...」爺爺吩咐過他我吃的話便去買。我也搖頭。

他見我什麼都不要：「那早點睡吧。」說他也要睡了，今天幹了一整天活，累死了。

我點頭，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可做。爺爺洗完澡也睡覺。這裏跟很多鄉村一樣，沒有夜生活，老人的生活都是那樣--早睡早起。

我重新躺下後，爸爸背著我開口：「...海報舅公說先留在他那兒，等妳下次默書一百分再過去拿...」

默書一百分不是什麼難事，我說沒問題。

爸爸脫下了眼鏡，打算進自己的被鋪，經過我的床：「看妳，都十歲了，連被也蓋不好，萬一著涼了舅公又會問我是怎麼照顧妳的...」一屁股坐在我床邊替我蓋：「妳要用功讀書，學會照顧自己才行嘛，老是靠爸爸和舅公嗎？...」

舅公也叫過我，不要生爸爸的氣，因為他都是緊張和疼愛我，才事事這麼大反應：「他自幼父母都不在身邊...」他雖然一臉嚴肅，但很愛身邊的人，只是不懂得也羞於表達。

我也知道他的個性，也沒有生他的氣，只是：「爸爸，被子都蓋到我的鼻子上了...」

 

第二天爺爺沒叫我起來喝早茶，而是拉了爸爸去村口的食店買了白粥和油條回家吃。我起來時他們都快要吃完，有點趕著出門的樣子。他們叫我自己吃，吃完收拾乾淨，今天天氣好像不太好，也叫我不用跟他們出去，在家做做暑假作業和溫習功課，晚上回家給我做雞翅膀。至於午餐，已經拜託了隔壁的八嬸，中午我過去跟她一起吃。

說完他們便出去了。臨走前爸爸叫我要乖。我說知道了。

我就真的拿暑期作業出來做，好多天沒碰了，假期剛開始時做了一點。其實我該聽爸爸的話，認真一點唸書才是，不要叫他老是生氣。

果然認真起來，效率也高一點，我一口氣做了三分之一，因為這裏很清靜，也沒有上網、唱片、漫畫書這些誘惑。除了電視和收音機便沒有其他娛樂，但我從來都不愛聽收音機，平日早上電視都沒有好節目，不是悶死人的股票現況，便是老掉牙的電視劇，再不然便是新聞。

做完作業便快到中午，八嬸過來叫我去吃飯。

八嬸也是個看起來很可愛婆婆，應該跟爺爺差不多年紀吧，都是那一代人，但她的可愛跟爺爺不同。她沒爺爺的大肚腩。我覺得她的笑容很甜美、很平易近人。

(10)

八嬸好像有個女兒，住在鄰村，不時會回來看她，平時則一個人生活。

她說早上爺爺告訴她我會來吃飯，特意去買了鮮魷做炒麵。我看了看，整碟麵都五彩繽紛，飄出來的香氣叫人口水直流！除了鮮魷，還加了很多新鮮蔬菜、淋上了香濃的蕃茄汁！

她叫我先坐坐，進去拿甜品出來便可以開吃。我讚嘆居然還有甜品！太豐富了！她笑著說來到這裏，一定得嚐嚐這裏的豆腐花，否則不可算是來過：「這是外頭嚐不到的味道。」用的黃豆是村民自己種的，加上清澈乾淨的水源和他們的獨門秘技，造出來的豆腐花特別香滑，是真正的豆製品味道，城市那些太假了。

我很急不及待！

雖然八嬸叫我先吃，但爸爸教我大人未坐下都不可開吃，這樣很沒禮貌，再肚餓都得等長輩先坐下。

她端著豆腐花出來，又替我盛麵。雖然我吃慣意大利麵，但這碟比什麼星星主廚的有過之而無不及，醬油加上鮮魷、還有新鮮蔬菜，簡直好吃得停不了口。我看這裏有個隱世廚神呢。

她看我喜歡吃，叫我多吃點。

但我得嚐嚐她說非吃不可的豆腐花。本來以為平平無奇，誰料一吃便驚為天人！果然滑得直接溜進喉嚨，而且豆味濃郁，很是真材實料，還帶著一股清甜，想必是她提到的清澈水源。吃完這個便知道城市的完全不入流，就是一塊白色的無味果凍，騙錢的東西。

只是簡單地加上黃糖，便造出令人難忘的味道，我現在覺得連雪糕也很假。

她見我吃得那麼開心也很高興。我謝謝她。

她叫我以後多點來看爺爺，再給我做些別的菜。

其實我也想來，可是這裏真的太遙遠，叫他搬出來跟我們住也不肯。爸爸提議過他跟舅公住，年紀差不多也有個照應，可是他們兩個都不肯。雖然他們感情不錯，間中有講電話，但說一起住便無謂了。

吃完飯她收拾，叫我自己開電視看。我說要幫手，她叫我不用，看電視就好。

那就聽她話吧，反正家務事我也不太會。

幸好剛播完新聞，不然肯定悶死，現在在播廣告雜誌。

接下來播那些幾分鐘的政論和訪問，都在說些環境保護、老人福利等社會問題，又是悶死人...八嬸還在洗盤子，我連個說話對象也沒有。

悶到有點想回家睡覺，吃飽覺得睏...但是一吃飽便走很難看，我還是得坐坐。

那些又悶又不知所云的訪問終於結束了，八嬸也洗完盤子了，問我要不要吃水果，忽然電視畫面一轉：「東風呀！」我大叫起來，嚇了八嬸一下。

(11)



我覺得不好意思，但在此時此刻見到東風有如電擊，別說睡著，連心臟停了也能夠激活！

我拉八嬸坐下，叫她一起看目前最紅的帥哥。

但她啐了我一聲，說他在唱的這首不是原創，是翻唱以前的一位紅星。我說她真厲害，居然知道。

「那位紅星叫慶喆，比他帥得多呢！」她說東風不是不好，但慶喆的舞步、形象都是前無古人，大膽創新。現在的偶像或多或少都有模仿。無論他穿什麼、唱什麼、如何跳，都會成為潮流指標。「我們那代的男生都爭相模仿他呢。」

她還紅著臉說當年有偷偷坐船出去市區看他的演唱會，看到凌晨一、兩點，尾班船都開了，後來幾個友人湊錢坐舢舨，回來時幾乎被她老爸罵死：「但能見上一面死也值得。」跟我們迷東風的心情一樣！

我覺得八嬸很勇敢！我也很想去看東風的演唱會，可是當時舅公沒有空，爸爸當然不准我跟同學自己去，說我年紀太小了。即使跟同學有成年人帶著，還是不准，因為不認識對方。她笑說當年沒有我那麼小，約十六、七歲，現在的我絕對不可以這樣，自己出去太危險。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珍藏著慶喆的物品，有些是朋友送的、有些是演唱會時買的、更多的自己搜集回來。既然我一場來到，就給我開開眼界，說她女兒也沒這樣的眼福。

看到八嬸這麼興奮，我也跟著興奮。我跟同學朋友常會交換情報和收集到東風珍品，讓人看到自己努力收集回來的東西很是自豪，看到別人一副羨慕的表情和「妳從哪裏得來的？」驚歎，更是覺得心花怒放和驕傲到不得了。

八嬸從櫃頂小心翼翼地拿了個舊月餅盒出來。雖然上面都封了塵。我有點好奇，東風老是跟這位前輩比較，到底他的蘆山真面目是怎樣的。

一掀開蓋子便看到滿滿的，都是紙類的東西，也有些唱片。有剪報、照片、雜誌內頁等，跟我們的差不多。

當然上面的主角，是一個俊美、型格、活力四射的年青人，造型各有不同，都根據活動場合或作品主題，有穿背心牛仔褲、休閒T恤、運動服、甚至有整齊西裝。

我不想跟東風比較什麼的，但不得不承認，在幾十年前他的打扮很是前衛，也看得出很大膽和風格獨特；也正如八嬸所說，現在的偶像或多或少都有模仿他，或者帶點他的影子。

加上無論如何，這人也是帥哥級別，不容否認。

八嬸先是讓我看他初出道的樣子，就是一個大男孩模樣，像我學校旁邊的高校學生，想象得到他一定很受女孩子歡迎，因為高校裏的幾個有名帥哥，總是被很多女同學包圍著。

(12)



看到有些剪報等，原來慶喆是參加歌唱比賽出道，在參賽中鶴立雞群，一直都是大熱，然後眾望所歸捧走了冠軍獎座，從此踏上了燦爛的星途。他很敬業，也熱愛自己的工作，很勤力，無論出席什麼活動或做工作，都從不會遲到，也沒有架子，對身邊的工作人員很親切。雖然入行的時候不會樂器，但隨即學了好幾樣，也開始參與歌曲創作，先是填詞，後來作曲。第一張唱片全是別人的創作，但到第二張唱片已經有自己作品。跳舞一直都有跟老師學，不斷嘗試舞蹈，形象風格也隨之改變，說要給觀眾新鮮感。

八嬸興奮地說很期待他每次出唱片和亮相，總想知道他是次的打扮。他無論穿什麼，第二天便滿街都是同一種衣服，男生都梳他的髮型，沒梳的話女生都不會瞧一眼。東風也是這樣，有次他戴了副眼鏡，結果我班上幾個男生都換了同款。

後來看到他比較成熟的照片，模樣比較認真，那雙眼烱烱有神，尤其是唱片封套的照片、演出的留影、廣告照等，感覺很投入。

後來給人的感覺更穩重，已不是初出道的大男孩，而是這行業的佼佼者了。八嬸說他當時已出道十年，各種大小獎項都拿過，但對工作還是一絲不苟，每張唱片都要歌迷引頸以待，因為要力臻完美：「這樣才對得起歌迷。」所以歌曲獎項還是陸續有來。

「當時每個女生都想嫁他！」八嬸臉更紅了，說他是一個好男人，又帥又勤力，也沒不良嗜好，資料說他不抽煙不飲酒，也不亂搞男女關係，幾乎沒有緋聞；訪問問他最喜歡什麼東西，有沒有什麼珍藏，他都說沒有：「唯一比較喜歡買磚頭吧，比較保值。」所以年紀輕輕，已經幾千萬身家。坐的都是普通私家車、也不愛買什麼名牌，唯一就是很大方地請工作人員吃東西。

看到八嬸這樣子，想必他一定是她心目中的男神。

「可惜四十歲時忽然宣佈退出娛樂圈...」八嬸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他說走便走，事前完全沒有兆頭，開完最後一次演唱會便消聲匿跡，本來很期待他的新演出：「有傳他是電影的男主角、擔任知名品牌的代言人，但統統沒實現...」二十多年的星途集中在音樂方面，影視作品只得幾齣，也不是主角。一直傳言他會向影壇發展，很多電影公司向他投資，成為多棲藝人，但都只聞樓梯聲。

四十歲...大約是爸爸的年紀吧...其實沒有很老。如果要爸爸現在放棄工作，他一定不肯。為什麼慶喆要這樣做？我開始擔心，東風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離我們而去？雖然離他四十歲還有二十年，但我不要！想想也難過！到時我還聽誰的歌？

我問八嬸有沒有心痛，她說當時已不是小女生，不會再有追星的情懷，但看到一個這麼有才華和前途大好的藝人退出，覺得很可惜。她真的很期待他下一部作品。他最後的演唱會她非常想去看，但要照顧女兒。

(13)

「但我也不忍看，怕會忍不住哭出來...」她讓我看最後演唱會的報道，有很多，因為當時所有報章雜誌都爭相報道，每天篇幅都很大。觀眾都是特意去看，淚灑場館。

至於退出的原因，慶喆從來沒提過，經紀公司也守口如瓶。他只說：「請大家繼續祝福我便夠。」記者們當然明查暗訪、旁敲側擊、為找出「真相」無所不用其極，但都找不出確切答案，所以流言和傳言四起了。

有傳經紀公司重金挽留、條件任開；也有傳其他經紀公司向他招手，但他不為所動。

本來以為他不做藝人，仍會以其他身份出現，例如很多藝人會開餐廳、搞生意、創立自己的品牌等，但他也統統沒有，從此沒在大眾的視線內出現過，消失了一樣。

有記者到他名下的物業尋訪，有的賣出了，其餘的都交由物業公司打理，叫記者們不得要領。

我說是不是不喜歡唱歌了，或者說厭倦--現在總有幾個藝人常常這樣說，但說了很久都沒退出，大模大樣地出現。

八嬸說沒有聽過，甚至感覺不到，慶喆在最後的時期還是一如以往地敬業樂業，去綜藝節目玩遊戲笑得相當開心。

「難道有暗病死了？...」我同學的倉鼠若然知道自己快要死的話，就會躲在一角不出來，無論主人做什麼都不為所動，聽說這樣做是要叫主人和同伴不要傷心。會不會人也一樣？

八嬸聽後「啋」了我一聲。

我覺得我這句話有點踩到了八嬸，連忙轉話題，拿起慶喆的演唱會影片，說陪她一起看，這她才恢復了笑容。

她說也許久沒看了。

應該不是最後的告別演唱會，因為封面沒有寫，八嬸也說過有點不忍看。片中的慶喆約三十來歲，有種日趨成熟的感覺。我覺得有點像幾年前的爸爸，以前他沒那麼兇和麻煩的，多點笑容，也會逗我玩，現在卻越來越像大叔。

演唱會很盛大、很有規模，三個巨型屏幕像城堡的圍牆，人在前面變得很渺小，所以動用了很多舞蹈藝員。慶喆則像王子那樣出現。

果然東風還是未能追得上呢。可見這個慶喆當時有多紅。

慶喆先是一輪勁歌熱舞，炒起全場氣氛，只是聽到歌迷們尖叫聲不斷，也跟著在台下又唱又跳。以為都是女性觀眾居多，但原來男性也不少。大家都舉著螢光棒，映襯著上台的燈光。

最後他脫下外套，只穿緊身背心，秀出一身肌肉，此時觀眾的尖叫聲最厲害，攝影機還拍到有女觀眾當場暈倒。

(14)



在我旁邊的八嬸也尖叫起來，搞得鄰居也過來看，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我很想告訴人我的耳朵很痛，耳膜都穿了。

我跟同學看東風也未有這麼瘋。

八嬸超興奮地告訴我，慶喆這一身肌肉是特意去練的：「他其實十分喜歡吃，也很能吃。雖然進了娛樂圈因為時間和形象的關係，食量小了很多，但之前放了一陣子假，發現胖了，所以就去練健身，也一改文弱小白臉的形象。」這些全是在報道看到的。她找了那篇剪報給我看--還提到他入行前是胖子，臉圓圓的、腰部是一圈圈救生圈那樣的肥肉、還有豬手和象腿，實在很難想象到他參加歌唱比賽時怎麼可以變得那麼清瘦和現在在台上這種健美。真是勵志的減肥實證。

老師之前教了「脫胎換骨」這個詞語，我想沒有比這更適合形容慶喆了。我說簡直是「再世為人」。

之後他換了一身西裝，在鋼琴前自彈自唱抒情慢歌，跟剛剛充滿爆炸力和激情的他截然不同。他的鋼琴彈得很好、唱功也很好。因為東風唱過幾首，所以我對他的歌也不完全陌生。這是我頭一趟這麼認真聽他唱。雖然我喜歡東風的新演繹，但他的原唱更能帶出情緒和共鳴。

接下來他以沙灘小子的活潑休閒形象出現，跟觀眾邊玩遊戲邊唱歌，還丟簽了名的膠球當禮物，場館的氣氛很是歡樂。後來他坐在高腳椅上彈結他，接受觀眾點歌。

唱完他便站起來向觀眾鞠躬和道謝，脫下墨鏡飛吻，然後返回後台。觀眾席響起震耳欲聾的安歌呼喊。

我跟八嬸也在沙發上大喊安歌！很是意猶未盡。

但忽然傳來很猛烈的拍門聲。八嬸過去開後，發現是忍著怒氣的爸爸。他問我怎麼在喊安歌，喊到他按門鈴也聽不到，結果拍了很久門。

八嬸向他道歉，說跟我看演唱會影碟看到忘了我，有人來也不知道。

爸爸客套地笑沒關係：「一定是小女打擾您了...」叫我過來向八嬸道謝照顧了我一整天。八嬸說沒有，叫我有空再過來，給我做好吃的。我點頭說好：「陪您再看慶喆哦。」逗得她很開心。

爸爸叫我快點跟他回去：「爺爺給妳買串燒了...」我問不是說要做雞翅膀嗎？他答爺爺說看到剛巧有人在賣，很香...忽然八嬸叫住我們，叫我們坐坐，要拿些水果送給我們吃。爸爸叫她不要客氣，留著自己吃，但八嬸堅持，說是女兒送過來的，自己一個人吃不完，也是這裏的特產，我們一場從城市來到，非試試不可，這就從廚房拿出來，叫我們坐坐。爸爸推卻不了，只好坐回沙發。

「好累啊...」他打了大呵欠，脫下眼鏡用手擦臉，這樣可以精神一點。

(15)



他這脫下眼鏡的動作很眼熟...好像剛剛在哪裏看過？...

回頭一看，居然看到爺爺在門口！笑得超開心地向我招手，叫我回去吃串燒：「我買了好幾十串！」

爸爸反了反白眼，問他幹嗎買這麼多：「我們才三個人哪裏吃得完？」爺爺卻很不服氣：「怎麼吃不完？我一個人都吃得完！」爸爸回他吃這麼多肉和上火的食物對身體不好，舅公說過爺爺膽固醇超標，得注意點。不如邀請八嬸過去一起吃。但是八嬸聽到串燒便怕怕，說多油又上火。爺爺得意地拉著我回去：「我跟孫女自己吃！」問我今天跟八嬸幹什麼了，聽到我們看慶喆的演唱會，說他的歌他也會唱，還即席唱給我聽，但唱得超難聽...還學慶喆向我派飛吻...

回到家裏，餐桌上果然有一大包串燒，還有別的烤食物、也真的有雞翅膀。爺爺給我和自己倒了一大杯汽水，爸爸在旁勸阻，但不得要領--爺爺叫他不喝便喝清水去，別在這裏壞了雅興。

爺爺坐下後，叫我別客氣，愛吃什麼便吃，然後便開吃了。

只見爺爺把串燒一串串送進嘴裏，還邊喝汽水，沒多久桌上便堆了一堆竹簽和雞骨，還有幾個玉米心，。他眼望電視，手很俐落地抓起一串送進嘴裏再把竹簽拉出來，不時喝一大口汽水，又再抓起一串...整個動作流暢得天衣無縫，自然得像呼吸，眼睛連瞧也不用瞧，一眨眼又幹掉五串。

本來我不以為意，後來也傻了眼，桌上的食物有一半是他吃掉的。爸爸起初也碎碎唸，後來也不作聲了。

吃完了，爺爺像恐龍樣大嘔一口氣，笑著說很飽很滿足，問我飽不飽。

我看到他都飽了...

洗完澡回房間睡覺，爸爸邊換睡衣邊搖頭歎氣，說爺爺越來越不聽勸了，老愛吃吃吃：「記得小時候他都沒那麼胖。」雖然不是什麼好身材，但很正常，不知為何和從什麼時候便變得很喜歡吃，也不愛運動，結果身形便像吹氣球那樣：「每見一次便更走樣，都不知是不是自己老爸了...」反而舅公保養得不錯，越來越有型，偶然幫人伴奏上到台也絕不失禮。

第二天我告訴爺爺爸爸那番話。爺爺說才不是「不知什麼時候和原因」，而是「一向都那麼愛吃」：「只是以前因為工作關係，時間不許可和不能不忍口。」小時候跟現在一樣，都是圓滾滾的很可愛，不過上了中學被人欺負，不想再那樣便決定改變，但要選的話，還是喜歡像這樣圓圓的，比較像真實的自己：「妳不是覺得我很可愛嗎？」說不定今年也會去扮聖誕老人，叫我到時一定要回來看他，會給我準備一份大禮物。

他看到我沒作聲，問我喜歡舅公還是他的模樣多一點。我有點答不出，舅公是很有型沒錯，但我想象不了爺爺變成舅公那樣--剪個型格的髮形、穿皮背心和爛爛的牛仔褲，走起路來身上的銀飾物叮叮噹噹的。(當然也想象不了舅公變成雪人那樣，滿臉肥肉地對著我笑。)

(16)



我想維持原狀啦。我覺得每個人都各有優點，哪可以這樣比較？如果爸爸變成爺爺或者舅公那樣，我會覺得很恐怖。

只是爸爸擔心爺爺會患心臟病和爆血管，因為肥膏都塞在血管裏了。

想到這裏，我也不開心，過去摟住爺爺。我有同學的長輩真的住進醫院開刀，搞了很久都出不來，大家都很痛苦，我不要爺爺變成那樣！

爺爺笑著叫我別擔心，只要稍為控制一下食量和多點兒運動，很容易變瘦，也會變得英俊：「妳老爸的帥樣也遺傳自我！」說他年輕時比爸爸瘦、也比舅公有型，很多女孩迷上他，光接情書也接到手軟。

「可是，我只喜歡妳嫲嫲...」此時他笑得有點無力和淒楚...

我順勢問爺爺以前是幹什麼的，從來沒人提過。舅公沒說，爸爸更不會說。

「我嗎？」爺爺指著自己得意地笑：「很厲害喲--」當他正說到最重要的部份時，幹粗活幹到像泥工佬的爸爸又不適時地出現了：「又問長輩的事了？沒規矩沒禮貌！」叫我有空便去做暑期作業。

又來了...我噘起嘴巴走到爺爺後面。

他沒再唸我，知道我都不會聽，而且再開口的話爺爺便會插口幫我，加上他有更重要的事：「老爸，這箱東西不如丟掉...」他們打開，看來是衣服。

只見那些衣服有點老套，也很奇怪，很多古怪的花紋、剪裁也令人摸不著頭腦，有些地方很長、有些很短、正常是橫的地方會是斜的、正常是直的地方是弧形的，最令人側目的是很多珠片閃石。這麼閃的衣服到底什麼時候穿？除了上台表演或者結婚，我還想不到有什麼場合適合穿，也大概一輩子只能穿一次。但竟然有一大箱。

爺爺一看便說不丟；爸爸勸他說都過時了，又沒用，放著只會礙事，但爺爺堅決不肯；爸爸再開口，被爺爺一口打斷：「你懂什麼？說不丟就不丟！」爸爸只好搬回去。

爺爺叫住他，在箱裏拿了一、兩件興奮地讓我看：「這可是爺爺年輕時的戰衣！」看他驕傲的樣子，我也感到厲害--敢穿這種衣服也的確令人敬佩！

爺爺很緬懷地端看這兩件衣服。我想爺爺以前的故事一定在這裏。

爺爺也試穿了一下，但腰的部份只能套到手臂上...

他攤開衣服給我看，說爸爸也未必穿得下：「看我以前身形多好！」這件衣服的確很窄。我實在很難想象、也很讚歎，爺爺以前居然是這種身形！我想一定是節食得很痛苦、加上大量運動才可以變成這樣。

也難怪他這麼愛吃了--現在不補償等何時？

(17)



我現在更想知道爺爺的過去了！

但他只是摸摸我的頭：「妳喜歡爺爺現在的樣子就夠了。」叫我聖誕節一定要回來看他扮聖誕老人。

「好啦，肚子餓啦！」他放下那件珠片衣服，伸了個大懶腰，看到賣波霸魚丸的蝦叔經過：「喂，給我來兩串！」

 

不經不覺在這裏已經住了十天，我最初是覺得有點悶，因為這裏沒有大商場可逛，也沒有炸雞腿和薯條的快餐店，網絡時快時慢、甚至是時有時無，有時時間慢到像是停頓了一樣，但爺爺總是找到很多不同種類的食物給我吃，就看有什麼店開門，全是外面找不到的；另外八嬸也會不時給我做好菜，我也樂於陪她看她的偶像慶喆，順道介紹一下我的東風。我完全想不到，可以跟能做我嫲嫲的人聊偶像。還可以集中精神幹掉我的暑期作業。現在已經做完了，是我出生以來最快的一次。

雖然是過著跟平時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我覺得挺開心，也有機會多接觸大自然。除了食物，爺爺也常找到人帶我們去不同地方玩，前天跟烤串燒的強哥釣魚去了。

相信只有爸爸最不開心，每天一起來便幹粗活幹到傍晚，又髒又累，卻不能發怨言，只好轉移焦點罵我。現在暑期作業做完，他便開始唸我不去溫習英文。

我問爸爸到底在幹什麼，每天吃完早餐便不見了人影，還把全身搞得那麼髒，不會是幫村民的手去建屋吧？但他連錘釘子也無力，不會很礙事嗎？

他只答幫爺爺找東西。

我繼續問找什麼。他開始不耐煩，叫我別問，有這麼多時間心思，不如好好溫習，也叫爺爺別老是帶我去玩。

爺爺回他：「暑假一場來到，當然是去玩。」在收拾我們明天去海灘要帶的物品。從這裏坐二十分鐘船便可以到達另一個島，上面有個很美的海灘，一到假日便擠滿人，所以爺爺叫我早點睡，明天早點起床，這樣才佔得到位。

爸爸不滿：「爸，你也別只顧玩。不用開店嗎？」

其實我心裏早有這個疑問--爺爺不用開店嗎？我來了十天，店卻開了沒三天，傍晚太陽未下山便關門，有時甚至只開半天。他說關門便關門--下雨天關門、心情不怎麼好關門、去買什麼東西吃關門、有個誰經過可以帶我們去玩關門。雖然生意很冷清，開不開基本上沒太大分別，但這樣子實在很奇怪！老是不開門，難得會來的客人都會走，豈不是更沒生意嗎？店裏總有基本支出，爺爺怎麼付得起？難道靠爸爸的錢？但爸爸不是說過給錢他都不要嗎？

我抬頭環看這個房子--一定藏著金子或者鑽石。說不定爸爸在替爺爺找這些，卻不肯告訴我！

爸爸好狡猾！一定是不想我知道寶藏的藏處。這樣他也活該，明明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現在卻一個人搞得焦頭爛額。

(18)



爺爺叫爸爸別管他：「我自己有錢花。」所以我更肯定！沒想到爺爺原來是個世紀大富翁！不知他的金子夠買幾多張東風唱片和幾條炸雞腿？

那爸爸也不必工作得那麼辛苦；我還唸什麼書？有空來挖挖金子就行。

我忽然沒興趣去海灘了，不如明天留下幫爸爸找寶藏。

但他們同時叫我不要--「跟爺爺去玩，別阻著我做事。」爸爸說他找東西那個地方雜物很多，走道都只夠一個人通過，光是搬東西和扒開箱子來看已經夠煩，還很難得准我跟爺爺去玩，也不寧願帶上我；而爺爺很失望，說很期待跟我去海灘。

我想也不急在一時。爸爸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我應該可以等爸爸先挖一輪，然後再去找他沒找過的地方，就事半功倍了，也可以去向爺爺打探一下。

第二天我就跟爺爺去了海灘。吃冰棍的時候，我問爺爺他家裏是不是有寶藏。他聽後哈哈大笑，問我怎麼會這樣猜。

「不然爸爸每天去找什麼？」我說爸爸怎麼受得了變成泥工佬的樣子，明明不想幹卻不能拒絕。

「那個嘛...也可以說是『寶物』。」爺爺繼續大笑：「是爺爺的寶物。」笑得很甜。

傍晚回到家裏，爸爸很氣敗，就告訴爺爺：「找不到呀...都找了十來天了...」央求爺爺放棄，可是爺爺不肯：「怎麼會沒有？這麼重要的物品我沒可能丟掉！」叫他再仔細找。爸爸不耐煩，說明天找最後一個貨倉了，再找不到的話就放棄，後天便回家了。我心裏暗叫不妙，得趕快行動才行，回家的話，就沒希望了。

幸好爺爺沒計劃第二天去什麼地方玩，好像有客人訂了鹹魚要來拿，所以應該會開店去。

第二天早上我跟著大人們起來。他們都問我怎麼起得這麼早：「不多睡一會？」我騙他們說早些起來，空氣好些，最適合溫習了。爸爸第一次不罵人：「這樣子才對。」著我快點吃早餐，可以早點溫習。

我就一邊吃著，一邊留意他們什麼時候出門口，悄悄地跟在爸爸後面。爺爺有三輪車坐，可是爸爸沒有，只好用走的。

走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了一個貨倉，爸爸打開了門。我一看，正如他所說，裏面全是一排一排的貨架，每條走道只能走一人，每個貨架上滿是一箱箱東西。

我都不知爺爺有這麼多東西！

爸爸開始搬東西下來看，一邊看一邊搖頭歎氣：「衣服、衣服...全是衣服...怎麼這麼多衣服？...」還找出了很多林林種種的東西--許多許多小擺設、大大小小的飾物、以及裝飾得非常別出心裁的信。難道就是爺爺所說接到手軟的情信？

至少有幾十箱...真是接到手軟...

看得出是很舊的物品，但都給妥善保存，用大貨子收納起來，貨倉也有空調和除濕。

(19)



可是這種地方不會有金子啦--起碼門口這邊不會有。誰會把這麼值錢的東西放在門口？看爸爸扒了幾十箱東西出來，都沒有金子或寶石。換著是我，一定會把寶藏放在最裏面！

所以我就溜進貨倉裏面看。因為我身形細小，爸爸又只專注找東西，所以完全沒發現我。

不過越走到裏面、就越髒越多塵，大概打掃只在外面，也只是掃掃地和拍拍箱上的灰塵，很久都沒拿過出來看。這麼多小東西，又不是常用的物品，怎會經常拿出來？如果放在我家，爸爸老早叫我快點丟掉，不准礙地方。我也很吃驚爺爺怎麼會這麼多這種物品。

裏面甚至沒開燈。我只靠門口那邊傳來的光線看路。

裏面也是一箱箱東西。有些看到是布料，應該是衣服；有些也看到是雜物，應該也是擺設飾物之類；當然也有紙品，應該是信和賀卡之類。

我不能像爸爸那樣失去耐性，這樣就找不到金子了。我很相信會有！說不定--在那邊！我看到有閃的東西！

有了有了！有一塊塊會閃的東西！但都放在很高的地方。也有金色的大盤子。

可是這些東西不但放得高，體積也很大，我應該無法拿出去；那就退而求其次吧，金色的獎盃也很吸引，也該是值錢的金子。爸爸說過有些獎盃是真金做的。

但原來也很重...我沒法拿起，唯有拉出來，不可以惹來爸爸注意...

但一拉便發出刺耳的「嘰--」，上層的金色盤也跟著搖。爸爸立即從門口警惕地大喊：「誰？」

糟糕！我絕對不可讓他發現我！被抓到的話他會打死我！金子不能要了！只好逃命啦！

我轉身拔腿就跑。爸爸的腳步聲從左邊傳來，我就跑右邊，只要跟著光源，就能到門口！

但爸爸也聽到我的腳步聲，轉方向和步速都比我快，我背後是個死角，很快便會被抓到！

趁他還沒來到，就...就轉這邊吧！那裏好像有個地方可以躲，躲一下待爸爸走遠我再溜。

可是那邊的走道不知有個什麼在地上，地方太黑、我也只顧著留意爸爸的動向，完全沒發現，一踩下去便整個人跌下，趴到一個架子上，架上的東西下雨般飛下來，有些是玻璃，在我面前碎掉了。

「危險！」只感覺到爸爸衝過來，趴在我身上，一下秒便聽到大大的「咚！！」

「爸爸！爸爸！」爸爸像石屎天花板那麼重，整個人都軟趴趴，也不動了...嚇得我先是啞了，然後是放聲大哭。怎麼辦？爸爸是不是死了？東西也跌滿一地...

(20)



玻璃的物品都碎了，其餘沒碎的都爛了。在這堆支離破碎中，我看到很多都有「慶喆」的字樣、又什麼「金曲獎金獎」、「最受歡迎男歌手」、「年度最佳歌曲」...

爸爸身邊有個最大的，應該是打中他那個「兇器」--「型爆力量男歌手獎」。

我認得這個獎，八嬸很自豪地播頒獎禮給我看的，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連東風也追不上--這是六大傳媒破天荒聯合頒出的大獎，頭一趟用上全水晶的獎座，閃亮又名貴，當時已經要好幾萬元。自此因為各媒體競爭激烈，再沒頒過此等大獎。現在卻碎成幾塊。

但為什麼這個獎座會在這裏？

爺爺衝了過來，發現在狼藉裏的我和爸爸，叫了先幾個男人來幫手抬爸爸出去。我則不停哭著向爺爺道歉，我不知道會打爛他這麼多東西！

爺爺只是笑說：「沒關係哦，都是些舊東西罷了...最重要是妳和妳爸沒事。」趕快把碎片掃走。

「爺爺，為什麼...」我想問為什麼這些東西都有「慶喆」字樣，還有它們應該是獎座。

爺爺只是把食指放在唇上，什麼都沒回答。

「走囉，看妳爸去。」抱我坐上三輪車到村裏的診所。

 

診所的醫生說爸爸沒大礙，好好休息幾天便會沒事，腦袋瓜超硬的說。我們進去病房看他。我站在床邊，哭著跟他說對不起，並站得定定的等他痛罵，但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問我有沒有受傷，還要跟爺爺好好道歉，以後也不准再這樣放肆了。

醫生說爸爸要在診所內休息一晚，叫我和爺爺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都低著頭，不敢望爺爺，也等他罵我。如果我不是這麼貪心便沒事了。

終於我鼓起勇氣開口道歉。爺爺好像一點都不生氣：「沒關係啦，都說妳和妳爸沒事就行了。」

「但八嬸說那個獎很珍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只頒一次，連東風也沒機會拿！

「比我的家人珍貴嗎？」爺爺這樣問我，令我無話可說。

「的確，它是非常難得。」他望著星空笑得很開懷：「但無論要我選幾次，我都會選擇你們，貫徹始終。」

回到家後爺爺叫我早點洗澡睡覺，今天搞了一天很累了。

我上床後爺爺還說要替我蓋被子。我大叫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爺爺有點失望，嘟著嘴說我跟爸爸一模一樣，完全不肯讓我替他蓋被子：「一晃眼便十歲了，長大了呢...」

(21)



我想起爸爸是由舅公帶大的，為什麼？舅公說這令爸爸的性格很沉默和對自己要求很高，也不想依賴別人。

我問爺爺是不是小時候不要爸爸，所以給了舅公？

他一聽反應很大：「沒有！他這樣告訴妳嗎？」說不是不要：「而是無法一起生活...」說到這表情便很難過。

我不明白，爸爸雖然很兇，也沒有笑容、常迫人去唸書，但我不會不跟他一起生活，連想想也沒有。爸爸無理由會迫爺爺唸書吧？加上是爺爺不願來而已。

爺爺摸摸我的頭：「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忽然瞄到牆最角落那個小櫃最低層有個陳舊的盒子：「什麼東西？」過去拿來打開一看，興奮地大笑：「找到啦！」我也伸頭過去看，原來是一對指環和一些照片。

爺爺說讓爸爸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原來一直在我旁邊。

我替爸爸有點可憐，找了十天、從早找到晚、找到幾乎想死的東西，居然是每天放眼過去便看得到。

爺爺懷緬地拿來看：「本來今年是我和妳嫲嫲結婚三十五週年紀念...」

但我一直都沒見過嫲嫲，爸爸也沒提過。

爺爺說他恐怕沒有印象，因為她過身時他才一歲；之後爺爺沒提起，舅公也大概沒有：「舅公也很傷心...」

舅公是爸爸的舅父，那就是嫲嫲的弟弟了？難怪也會傷心。

爺爺讓我看那些照片，先是一張三人的全家福--有位清麗的年輕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幸福地笑著，旁邊那個身材均稱、醒目英俊不就是令八嬸神魂顛倒的--

我舉起照片，相中人跟眼前人差了十萬八千倍哦...

簡單來說就是餅乾變成了肉包...

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嚇到呆了，腦袋也空了，有點接受不到。八嬸知道後應該會當場嚇暈。

照片堆裏其中一張有點舊，像證件相那樣的大頭照，相中人是個十來歲的大胖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圓圓的臉頰...什麼都圓圓的，明顯不是爸爸，一看之下，很像爺爺。

他也直認不諱，問我在讀書時期的他帥不帥。我嘟起嘴。

「但我很喜歡這個模樣。」他愜意地笑：「這是我覺得最舒服和真實的模樣。」大歎減肥真的很痛苦，這輩子也不要再做了，如果是為了別人的目光更加不要，也叫我不要將來不要胡亂地學人家動不動就減肥節食，就為那些根本不是人能穿下的衣服和別人的幾句信口開河，說我在他心目中永遠都那麼可愛，無論是瘦是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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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他提過減肥是因為受不了別人嘲笑和鄙夷的目光，但為什麼他會成為紅極一時的明星，而又這麼傳奇地退出？我想問的時候，爺爺打了個大呵欠，說很累要睡了，明天早上還得去接爸爸，頭也不回地回房間了。

第二天早上我睡來時發現舅公也來了，原來他聽到爸爸受了傷，便連夜趕過來看。

我以為舅公會氣我弄爛了爺爺這麼多東西，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關心爸爸的傷勢，還有爺爺在找的物件：「不是早告訴過你在屋內的房間嗎？要不是你健忘，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原來是他很多年前替爺爺安放好的，但到頭來爺爺還是忘了。

不過舅公說這樣正好，可以順道來拜祭姐姐。

原來嫲嫲就葬在這裏的後山，連爸爸也不知道！這才明白為什麼爺爺無論如何都想留在這裏生活。

原來這個鄉下也是嫲嫲和舅公原來所住的地方，爺爺在住的屋也是他們的祖屋。八嬸認識舅公和嫲嫲，卻不「認識」爺爺--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她過世後便搬過來退休。

我問為什麼爸爸沒在這裏住過，惹得爺爺和舅公大笑：「他怎麼會住得慣這種鄉村地方？」加上爸爸的學業成績一向十分優秀，考上名校在望，也不好硬把他帶到這種落後地方生活：「是我喜歡清靜，又不是他。」所以交給住在市區的舅公帶。

兩天後我們四人一同去拜祭嫲嫲。墓碑上的照片雖然是另一張，但還是很清麗。我覺得嫲嫲生前也一定是個美人，只是不同那些偶像或模特兒，是很純樸那種美。

三個人都很沉默和唏噓。

爺爺打開那個指環盒，歎說本來他們約定這年、在兒子長大後補辦婚禮的，可是完全沒想過永遠都沒機會：「早知道當時就公諸於世，光明正大地娶妳回去...」

舅公卻說這樣她一定不會下嫁：「她最在乎的是你。」就是不想爺爺受這麼大壓力，他們才沒有公開戀情。

爺爺則罵舅公胡說：「我們連兒子都有了...」原來爺爺嫲嫲他們打算生下兒子後便立即結婚，但經理人公司不贊成，雙方還在拉鋸的時候忽然嫲嫲出了致命車禍，令爺爺決定從此離開娛樂圈隱居。本來他想帶著爸爸移民到外國生活：「可是當時無論去到哪都有狗仔隊。」他不想兒子曝光、想他過正常人生活，所以就拜託舅公照顧，獨自一人住在外國，每年只是秘密回來一、兩次探望兒子。最近十年才來到這個鄉下生活。

既然不必顧及形象，也懷念自己以前的身形，所以他也變回跟少年時代一樣，喜歡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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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紅的時候發過誓，一定要變回這個模樣。」爺爺說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喜歡，哪管變成什麼樣子。嫲嫲聽後哈哈大笑，一來不相信爺爺以前是胖子，二來誰會捨得這樣健美和有型的外表？但爺爺說：「將來妳就知道，到時才不會說要分手吧？」嫲嫲叫他走著瞧，結果他們卻以另一種形式「分手」了--或者說那個「將來」並沒有到來。

舅公也去探望八嬸，他叫她做「八妹」。她一看見他，立即說：「一看就知道你還在玩樂隊！」原來舅公以前是這裏的大紅人--整個地區少女們的偶像、大人眼中壞孩子。他是這裏第一個染頭髮和玩樂隊的人，每天一有空便抱著電結他自彈自唱，老是被投訴：「吵死了！」大人都叫他正正經找份工作做，或是學一門手藝。「但我有幫家裏的忙，才不是他們所說的不務正業。」只是投放在音樂的時間最多而已。

後來他和樂隊的朋友去了唱片公司工作，認識了參加歌唱比賽的爺爺。爺爺十分厲害，分數總是遠遠拋離其他對手，人氣又爆滿，冠軍非他莫屬；而爺爺得獎簽約後後，舅公了成為他的助理，因而更熟絡，去到一個程度連姐姐也介紹了給他。

爺爺說對嫲嫲一見鍾情，覺得她很清純，也不做作。他身邊確是美女如雲，但都沒有給他心動的感覺。她很獨立和堅強，光看外表還真想不到，也總是支持他的事業、事事以他為先。很多時他一飛便幾個月，她都默默等他回來。

他本來想公開他有女朋友，但經理人公司和唱片公司都反對。她說既然如此，不公開也沒所謂，反正兩人相愛就好。她也想繼續低調生活。

三十來歲時他們考慮到結婚，但還是遭到反對。爺爺本來打算結了才算，反正很多藝人都這樣秘婚，但嫲嫲不想，說這樣經理人公司、唱片公司和歌迷都不會喜歡。他的事業如日方中，不能就只因她而得罪所有人，否則他還如何在這行業立足？

「但我願意為了妳放棄所有眼前的東西！」他說即使是退出娛樂圈也在所不惜，反正他有錢，就算不再演出，生活也絕不成問題。她也不是什麼追求物質的人。

她叫他不要衝動，結婚的事可以從長計議，等各方慢慢接受再進行也不遲；但到他們的兒子出生了，還是遭到反對。

他說再不能結婚，寧願退出；她還是叫他不要衝動：「你現在的成就得來不易，怎可以說放棄就放棄？」他說不在乎，結果她生氣了：「我喜歡你的其中一個原因，是你敬業、對在做的事很負責，也很愛所有歌迷，不想辜負大家給你支持和期望的那份心。」著他好好跟公司談，就以兒子一歲生日時為限，如果到仍沒有結果，那他們先到外國註冊。他說要給她一個夢幻婚禮，但她搖頭拒絕，說看上他並非因為錢，平實的生活已經足夠。如果他這麼想要夢幻婚禮：「不如在結婚三十五週年的時候補辦，到時兒子已長大成人。我想要得到他的祝福和見證，也要請所有認識的親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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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些事，只知道媽媽在他未懂事時在車禍喪生，也一度懷疑過爺爺是不是看到他會想起嫲嫲而討厭他。他記得爺爺帶過他去外國生活，但老是得留在家中，不能出去：「外面有人偷拍！」

所以寧願跟舅公住。

舅公回想起來，曾經看過爸爸的作文寫自己爸爸的職業是間諜，每天幾乎都不能出外，做的事也很秘密，所以自己要很乖、絕不能惹麻煩，否則父子倆都會被殺掉。舅公以為他看偵探小說太多才會這樣...

爺爺也說一點兒也不知道爸爸是這樣想的：「果然長太帥就會惹人遐想。」爸爸反了一下白眼：「我卻老是懷疑哪有越來越胖的間諜...」

爸爸說舅公一場來到，而原來爺爺嫲嫲想在今年「補辦婚禮」：「那不如搞一場盛大的村宴。」請所有認識的人參加，還說我的同學肯來的話也可以，一切費用由爸爸出。我和爺爺舉腳贊成！「又有得吃了！」爺爺說這裏的村宴很特別，有很多這裏土產和特色食品。他一直都只是參加過別人辦的，自己辦則是第一次，而且嫲嫲在泉下有知也會很開心。

接下來村宴就爸爸、爺爺和舅公委託有經驗的鄉里去辦了。

我們不用「補辦婚禮」的名義去辦，推說是慶祝爺爺生日算了，自己心裏明白就好。不過無論用什麼理由，爺爺都十分高興，每天用三輪車載著我去選食材、看場地佈置。

而可憐的爸爸則繼續做苦工--這次是真真正正的苦工--又要扛又要抬，每天都搞得又髒又累，回家倒頭就睡，最慘的是宴會的所有費用都由他出，名副其實的「出錢又出力」。雖然口裏常抱怨辛苦，但我想他最開心，因為可以一圓爺爺嫲嫲多年以來的心願，也能親口祝福自己的媽媽。

至於舅公則是宴會的特別表演嘉賓，在台上彈奏電結他。

我也有幫忙佈置會場，和接待遠道而來的同學。八嬸和爺爺不停讓她們吃好吃的。

宴會當晚非常熱鬧，整條村、還有住在鄰村但跟爺爺很有交情的人都來道賀，例如養珍珠的新哥和八嬸的女兒。舉行的露天球場座無虛席。爺爺很感動地說雖然跟他預想不同，但見到這麼多人來參加，嫲嫲也一定會心滿意足。

吃到一半時舅公上台表演，一聽到前奏我的同學便大叫：「東風新唱片的歌呀！」我說不對：「是慶喆的歌才真！」忽然爺爺上了台載歌載舞，跳出了東風和慶喆的混合版：「給我的小孫女看的！」雖然已不像從前那麼好聽好看，但我的同學每個都異口同聲：「妳爺爺好厲害！」還能跳東風和慶喆的舞。八嬸還說：「如果當年妳爺爺有去參加比賽，準會拿獎！」聽得我和爸爸笑起來。

我的同學都看得熱血沸騰，拍手拍到爺爺下台為止，讓爺爺十分得意：「阿爺我啊，也曾經威過！」

我知道我的同學一點也不明白爺爺在說什麼，只猜疑這個胖老頭到底在胡說什麼八道，或者覺得他只是自我陶醉。本來我也是這麼想，但經過今次後，我也很認同--爺爺曾經威過！


-The   End-

[[i] 本帖最後由 m.leslie.j 於 2021-12-16 07:58 PM 編輯 [/i]]

很多沒有在這裏出故了，大家好嗎？

 

今次這個故嘛...我也知道是那種不會有很多人來看的故--既不刺激，也沒有很引人入勝的情節；但有時寫故沒有考慮太多，只是把想到、想寫的寫下來。正如人生一樣，總會有高有低，有時很刺激，有時則很平淡。

 

但令我很意外和感恩的是，仍然有不少讀者進來看和喜歡。我很感受到不同讀者喜歡不同的題材和風格，而我也很享受和希望去寫不同類型的作品，讓大家有不同的感覺和想象，而不是只得一種。

 

很喜歡聽到大家的意見和互相交流，這是出故最開心和有得著的事。期待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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