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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重陽lp

看徐克的《梁祝》一定要盡量調整呼吸,因為如果把時光倒推到1990年代,你會發現那時只要是徐克經手的作品,畫面色調幾乎都一個樣子:

橘紅色的天空好像渲染過度的一縷幽夢,從《青蛇》到《黃飛鴻》,從《刀》至《梁祝》。


而且他極愛夾帶私貨,所以當徐錦江先生穿著古裝塗脂抹粉聲嘶力竭地對著吳家麗女士說“粉要擦得越厚越好,越白越好,嘴脣要塗得越紅越好,越亮越好,否則怎麼像士族?!”

這種詭異的腔調放在電影的年代背景中倒也不足為奇——

東晉


在那個後世文青紛紛嚮往的時代背後,若是把目光投向黃河以北,會發現一座著名人造景點“京觀”,就是拿人頭堆砌而成的“塔”,它的作用一是炫耀戰功,二是震懾敵人,三是亡國滅族。

彼時匈奴、鮮卑、羯、羌、氐構建了五胡亂華的北國氣象,南方的精英階層大都如徐錦江一樣,愛抹粉,扮柔弱,以擁有如女子一般嬌美的容顏為頂頂時興的流行,魏晉時,男子以陰柔為美,爭相塗脂抹粉,成了地位的象徵。這在今天看來同樣挺“主流”的審美在電影中被充分表達。


所以故事裡才貌雙全的祝家小姐成了冥頑不化的叛逆丫頭,她站在廳裡接受父親的訓斥,素麵朝天,天真得近乎於傻子。與此同時,她苦心經營官場的父親正不停地用一種莫名的膏脂搓揉已快沒了顏色的麵皮。

當年人物們大多流行“空談”,可能就是論天地宇宙的誕生和量子力學的實踐,反正沒有一樣跟實際生活有關。要談也可以,去找庶族——那群天生“賤民”。


我認為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兩樣制度一是全國統一度量衡與文字,否則現在的中國可能就是小歐洲,二是從隋朝開始確立了科舉制,不然如今的中國可能像印度一樣實行種姓制。

所以徐克終究工夫作淺些,他不知道梁山伯身處的東晉是沒有科舉的,卻偏偏讓他去考試,這算本片的一處硬傷。


其次就是他用臺詞宣洩情緒,比如祝夫人(吳家麗 飾)在面對情深不壽的梁山伯一通叨叨:

“你不寫?你以為憤怒就會改變跟英臺的命運嗎,你以為很不滿胡人就會忍讓南面的漢人,要怨就怨你們生錯了地方,生在我們這個漢室沒落的時候,人人都這麼虛偽、迂腐和勢利,要怨就怨你們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了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可以改變這個時代!”

這種藏著鋒芒的話語後來在《倩女幽魂2妖魔道》和《笑傲江湖》裡也見過幾次,可能當年的徐克憤怒是夠憤怒,可惜如今看來都有些淺顯了些。


但並不妨礙他的很多作品後來都成為了經典,例如這部《梁祝》,它算一部很“詭異”的電影,裡面的人物和愛情總能品出一些聊齋的滋味,連造型也是。

楊採妮演的祝英臺穿著寬大的衣袍,長長的頭髮垂下,在梁山伯面前微微笑著低下頭。到最後她哭得半邊臉沖刷掉了脂粉,看著又有些驚悚。

這也是小時候看完這部的片子的印象,就是一個星期之內聽課非常恍惚,腦海里時刻縈繞著裡面的調子,對白和表情一次次回放,覺得這樣一部懷舊的古裝片,談不上深刻,也沒得過什麼國際大獎,連演員都是青春偶像派(當年)的,後來才發現,這部電影的音樂部分依然有黃霑、胡偉立,還有雷頌德。


另外,也喜歡吳奇隆憨厚的樣子,意氣風發,充滿了青春的美好,還喜歡楊採妮有點像清秀男孩子的少女美。


我對於古典中國有一些理想化的想象,在沒有工業汙染和人口壓力時代,山水更靈秀,充滿了中國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的神韻,青山綠水間有先哲的痕跡,有詩詞和古畫的意境,有烏髮披肩輕吟淺笑的女子和白馬輕裘的少年。這種想象是如此親切,勝過所有西方的美景。

而《梁祝》裡的場景更加刺激了我的想象:

幽靜的書院,蒼翠的竹林,白衣的少年書生,溪水邊的僧人,古琴的迴響,他們秉燭夜談,直至化蝶……


其實至今想起《梁祝》還能感到悲傷,並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羨慕。關於兒女痴情,男女關係,古往今來有多少討論,但是梁祝的故事不需要這種疑惑。

我一直認為,有默契的關係,命中註定的知己,是根本不需要追求,表白,權衡這樣的過程的,完美的感情就是兩情相悅,一拍即合,所有的情話都是廢話。

半載同窗,形影相隨,心心相印。


電影將傳說中完美的祝英臺塑造成一種徐克臆想中的形象,似乎是為了淋漓盡致地表達出終極意義層面對自由的渴求,為了讓這個可憐的女子能合乎情理地擺脫束縛。

原來的故事框架中,祝英臺學問出眾,這裡則體現為反面——

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而正因為這樣,走下神壇的祝英臺,才多了可愛,多了人性。


在傳統版本中祝英臺因渴望求學而女扮男妝來到書院,在徐克這版電影中,祝家則是為了塑造一個合乎禮教的媳婦而將英臺送進書院。這樣的設置將人物命運的被動加深了許多。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女,能懂得些什麼呢?

母親讓她怎樣,她便怎樣。讓她綁上腿,蓮花碎步規規矩矩地行走,走到了房間門口,也不懂得轉彎。母親說,“再走你就出去了”,她便當真搬開了擋在前方的木頭架子,走出門去。

她真的出去了,再沒回來。

電影看完,才領悟這處漂亮的隱喻。從走出家門起,她冥冥之中已踏上不歸路。

因為她遇到了梁山伯(吳奇隆 飾)。


然而情節發展到這裡,色調還是明快的。兩位主角的相遇也很有詩意。青蔥幽靜的山間,撫琴的梁山伯徐徐回首,看見雀躍走過的新同學,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溫潤和乾淨。

上學第一天,按師母的悉心安排,祝英臺夜宿書房,朦朧中聽見了書生誦讀詩書時的聲音。這首詩,徐導選擇了《詩經•陳風》中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月出》歌月懷人,朱熹謂“此亦男女相悅而相念之辭”,又是一處絕妙的伏筆。

電影裡兩人之間那種脈脈不得語的眼神糾纏,欲說還休之間的心神蕩漾,比什麼都深邃誘人,絕對年輕而絕對清澈的眸子,流轉著悠悠千年來最美的情愫。


此外,《梁祝》中最具超然神採的若虛和尚(孫興 飾)是祝母舊日的戀人。他彷彿就是這個故事的前傳,也似乎意味著著他們的未來。他曾去過祝府,想為二人求一條生路。

和尚:

“這池裡的魚,你應該放生。”

祝母:

“放他們出去,外面環境惡劣,適應不了,它們會死的。”

和尚:

“變得不適應,是因為他們來自大海和溪流,世上根本不應該有池塘。”

祝母:

“說得很瀟灑,你能放下就不會出家當和尚了……”

於是梁山伯最終撒手人寰了。


祝英臺出閣那天,她獨對妝鏡,淚流成血。

路上照例是狂風大作,黑雲壓城。她跪在山伯墳前,大雨洗去臉上濃厚的脂粉,又見那個清秀嬌俏的女子,洗盡鉛華,一如懵懂無覺的昨日。

只有他們,才能這樣毫無偽裝地默默相對。


徐克這版《梁祝》拍於1994年,獲提名四項金像獎,並榮獲第1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配樂獎”,獲提名第3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跨媒介改編劇本獎”。


1994年,是許多經典電影的井噴之年。

香港有《大話西遊》、《東邪西毒》、《重慶森林》等,國外有《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等等。但即便是這樣,我上學時聽說徐克這部電影,也並沒太上心。這部電影,除了故事藍本脫胎於傳說,使用了不少反傳統的敘述方法,當時覺得很反感。

然而,越隨著年齡增長,越覺得這部片子耐看,甚至可以說這是徐克作品中的一部“邪典”,對電影來說,情真意切,最是難得。

因為追求中庸柔和的中國人不大崇尚自殺,所以傳說也不會讓渴望生活朝氣蓬勃的祝英臺和梁山伯自殺,只會讓他們化作自由的生靈。


這些古代的故事,不管是梁山伯與祝英臺,還是俞伯牙與鍾子期的高山流水會知音,儘管形式各異,但本質上一脈相承,都是關於精神上的合二為一,共生共滅。

而完美的情人都在故事傳說裡去了彼岸,剩下我們這些充滿瑕疵的平庸男女,在凡塵中爭爭吵吵,哭哭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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